四郎正得意呢,紫中帶藍的端硯飛了過來。四郎也不含糊,伸手一抄就抓住了。
樓海光悶哼一聲,“你們一個個的都長能耐了,老子現在想揍都揍不得了,是不是?”
二郎忙道:“哪能啊,阿耶您想什么時候揍都成。咱上校場,您能施展的開,省的束手束腳的不盡興。”
六郎也不甘示弱,“就是,老子打兒子,天經地義。您揍,敞開揍!”
四郎委委屈屈的瞥他倆一眼,心道,你倆拍馬屁拍的真夠賣力的。
“阿耶,這是大哥送您的壽禮,就算您不喜歡,也不能糟踐吶。”四郎把硯臺擺在桌上,“再一個,兒說的不對么?找個武功好的,省的受小十七的欺負。”
他的妹子他了解。小十七那把關刀要是耍高興了,一般人招架不住。
樓海光唇角微墜,斥道:“對你個大頭鬼啊。小十七喜歡的就是會猜燈謎的。要不是因為聽說辛五猜中了封家班的燈謎,還引不出后邊的事呢。換句話說,小十七喜歡文的!文的!”笸籮大的拳頭擂的書案嗵嗵作響。
喜歡文的?
四郎靈光一閃。
“阿耶,喜歡文的還不簡單?過兩天秋闈放了榜,咱就去把解元綁……不是,請回來!”
二郎一聽摩拳擦掌,“阿耶,這法子不賴!”
樓海光擰緊眉頭,質問道:“萬一是個糟老頭子呢?小十七花一般的年紀,逸群之才方能與她相配。你們怎么做哥哥的?讓你們幫忙參詳,你們可倒好,就會添亂。”
一直沒做聲的五郎說話了,“阿耶,要不咱們招婿吧。文韜武略,樣貌家世件件都擺在明面兒。文題請國子監的博士幫忙出,武的就由我們兄弟幾個來,誰贏了,誰就是小十七的夫君。”
樓海光唇角微墜,大手往硯臺上一搭。
二郎、四郎和六郎異口同聲,“不好!不好!”
五郎倆眼不離端硯,心說一定得接好了。要是磕了碰了,大哥回來準是一頓胖揍。
哪成想,樓海光咧開大嘴哈哈笑了,“誰說不好了!這不挺好的?!老五,你行!就這么辦!”說著話,豎起大拇指,“等老大和老三從江南道回來,就著手操辦這事。”
二郎、四郎和六郎面面相覷,怎么突然有種掉進山賊窩的錯覺?
辛夷尚且不知自己無意中影響了樓十七娘的終身大事。
這日休沐,他起個大早,尋思著待會兒去玉蘭齋轉轉。能碰見她就與她解釋解釋“心上人”的來龍去脈,若是談的深了,向她表明心跡再好不過。
若是遇不見,就去買些文房,睹物思人罷。
用過早飯,辛夷正發愁穿哪件衣裳。平內侍不聲不響的到在丞相府,傳了圣上口諭,宣辛夷入宮敘話。
辛重這兩天告假在家給辛夫人畫繡樣,得了這信兒,自是好生叮囑辛夷入宮的規矩。
辛夷在南齊時,常常入宮。他自是懂得皇帝面前謹言慎行,進退有度。
平喜帶他進了皇宮,直接奔盛元宮。
唐煉著一襲石青,坐在游廊下,手里捏一把小魚干。
五六只膘肥體壯的大貓蹲坐在他跟前,水汪汪的大眼直勾勾的盯著他看。
“咱先說好了,吃完這些再不能吃了。你們朝我眨巴眼兒也不行。”唐煉將手里的小魚干逐個分給胖貓們。有兩只等不及,前爪搭在唐煉膝頭,喵喵的叫喚。
唐煉樂的見牙不見眼,“瞧你倆這點出息,我還能把你倆落下?”
離游廊還有兩丈遠的時候,平喜小聲問道:“辛郎君,您不怕貓吧?”
“不怕。貓兒狗兒的我都喜歡。”
南齊皇宮里也養了許多貓兒,據說是盛元大帝送給虞太后解悶兒的兩只貓繁衍的后代。
虞太后薨逝前,還特特囑咐善待她那些愛寵。百多年過去,南齊皇宮里的貓兒也跟大秦皇宮似得,都是橫著走的主兒。
平喜點點頭,“如此,辛郎君可以幫助大家喂貓兒吃小魚干。”
能與君同樂,辛五郎是個有福的。不像舊年那位金部侍郎,好容易有了得見天顏的機會,就因怕貓兒愣是一句整話都說不利索。
貓兒多可愛,怎么還有怕它們的人呢。
平喜到在唐煉跟前,低聲道:“大家,辛郎君來了。”
貓兒們嘴里銜著小魚干,斜斜睨了辛夷一眼。辛夷朝它們彎起唇角笑了笑。
少年郎俊逸舒朗,單是站在那里就十分賞心悅目,這微微一笑真可說是霽月清風也不過分。
難怪小十七一眼就相中了辛五郎。論家世,論才學,論樣貌,辛五都是頂頂好的。只可惜他倆沒緣分。
“我找你來,就是想跟你聊聊天。聽你說說外間的事體。”唐煉將手里的小魚干悉數放在地上,貓兒們圍坐一堆吃的十分暢意。
自打上回辛夷向唐煉講述了一番如何捉拿胡人賊匪,以及藍府尹又是如何審案的,唐煉就覺得辛夷這孩子不錯。說故事繪聲繪色,和平喜不差上下。
奈何平喜不能鎮日出去瞧熱鬧,也就沒那么多故事可講。
唐煉命平喜給辛夷看座,兩人在游廊下吹著涼絲絲的秋風兒,嘮起了閑嗑。
“誒?那個投湖的寡婦是因為什么?莫不是有人毀她清白?”這是唐煉身邊的龍武衛小戌與他說的。說完上半截,小戌輪休,就沒了下文。唐煉心里沒著沒落的,閑來無事就瞎捉摸。
“哦,并不是有人毀她清白。她是被婆母逼死的。”
平喜在唐煉手邊擺上矮幾,瓜子點心,香茶蜜水,干果炒豆布置的滿滿當當。
唐煉伸手抓起一把瓜子,邊嗑邊問,“她不是寡婦么?夫君死了,她還跟婆母一起住?”
辛夷嗯了聲,“是新寡,剛守了半年不到。婆母也是寡婦,孤身一人將兒子拉拔長大。兒子死后,婆母整日罵兒媳是掃把星,喪門星,克夫之類的。那兒媳受不了,便投湖自盡了。”
貓兒們吃飽了各自洗完臉,圍在唐煉身邊打呼嚕。
唐煉不由得哀嘆,“想那婆母年輕時也受了許多閑言碎語的苦,到老了卻一并加諸在無辜的兒媳身上。兒媳死了,她孤身一個人,日子怎么過?”
“得了了兒媳投湖的信兒,那婆母當即暈死過去,到晚上就咽氣了。”
唐煉一聽,連連嗟嘆,“這……何苦來哉?!”略微思忖,又道:“明兒著戶部查查大秦上下有多少老無所依的老人,不管族里是否奉養,朝廷都按月撥筆錢給他們。好歹凍餓不著,有口飯吃。”
辛夷眼睛一亮,贊道:“陛下圣明。”
唐煉擺擺手,“我要真的圣明,就不會發生這等人間慘劇了。”話鋒一轉,又問:“城郊的大蟲捉住了沒有?樵夫死了一個還是兩個?”
小戌光說咬死樵夫,后來他又聽說是兩個樵夫遭了難。
到底幾個?唐煉心急想要知道。
“回稟陛下,是父子二人結伴進山砍柴,不成想遇見了大蟲。大蟲先是咬住老父,兒子為了救父親,也一起命喪虎口。藍府尹組了捉虎隊,和巡山隊,想必很快就能捉住了。”
“是個孝子。”唐煉惋惜的搖搖頭,“山中時常有猛獸出沒,真叫人防不勝防。巡山隊可以一直巡下去,尤其夏秋兩季,毒蟲怪蟒出沒,更得多加小心。等明兒我吩咐他一聲,最好再添幾個獵戶進去,他們慣常在山中行走,有經驗。另外,樵夫家里也當出錢撫恤。那兒子是個孝順的,孫子輩必定也不差。索性免了他們的學費,去學堂好生學習做人的道理。且識文斷字的,以后多條出路。”
唐煉心里堵得慌,放下瓜子,端起茶盞吃了兩口。
接下來是不是就該說說醉夢樓正妻打妓子的事兒了?
平喜豎起耳朵,等唐煉發問。
唐煉想了想,沒問。
還是等小戌當值的時候問他吧。問辛五郎有點不合適。
“前兒小十七當街攔住你的去路……”唐煉撂下茶盞,斟酌著說辭,“她就是那個性體。你莫見怪。”
平喜耳朵豎的更長了。這么快就聊到戲肉了呀,還有點準備不及。
“樓娘子巾幗不讓須眉,是女中豪杰。草民怎會怪她呢。”
唐煉彎腰,撈起腳邊的大貓放在膝頭,一邊給它順毛,一邊說道:“小十七是個爽直的孩子。既然你婉言相拒,她就不會在與你糾纏下去。你和你的心上人,只管放心就是。”他刻意加重了心上人三個字,辛夷心尖兒打了個突。
“雖說外間那些入不了耳的謠言,不會再傳下去了。可你與人私定終身,總歸不是件美事。也有損你無瑕公子的名聲。你便與我說說,你那心上人是哪家的小娘子。我做主將她指給你就是。”
都城攏共這么大的地方。與辛夷年紀相仿佛的勛貴人家的小娘子十個手指頭就能數的過來。唐煉和平喜合計著,興許是冷伯圖家的八娘子。
唐煉曾和辛重提過一嘴八娘子,辛重當時還不樂意呢。他都打算好了,真要是這倆孩子互相看對了眼,就下道旨意給他倆賜婚。他是皇帝他最大,小白縱是不樂意,也不敢說什么。
此刻,辛夷的心情相當復雜。
皇帝陛下肯定想不到自己鐘情的是姜家大娘子。若是說了出口,皇帝陛下又會如何處置?
辛夷默了默,道:“回稟陛下,草民與那位娘子僅僅見過三次面。第一次,草民初初進城,單是聞其聲,未見其人。第二次,草民與她在金光門相遇時,我看見了她,她沒瞧見我。第三次,真真切切打了照面,她卻不知草民的心意。”
唐煉眼睛噌的一亮,“你這不是單相思么?”
茶館里說書或是講唱經常有這種橋段。
年輕瀟灑的小郎君,瞧見了繡樓上的小娘子,回家就癡癡的想,犯了相思病。兩人幾經周折,最終成了親,和和美美的過著神仙眷侶般的日子。
太好了,太好了!說書的段子成了真!
唐煉興奮的兩只手給貓兒順毛。把胖貓美的眼睛瞇成一條縫。
辛夷臉上泛起紅暈,又羞又有點尷尬。
他是單相思沒錯,可經由皇帝陛下的嘴將其道破,多少有點難為情。
“是哪家的小娘子?”唐煉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更加迫不及待的想做回紅娘。
辛夷想了又想,結結巴巴的回道:“她……她并非出身名門的貴女。”
如此一說,唐煉就明白了。
門不當戶不對。辛夷不能直言她的身份。唯恐壞了人家的名聲。
“小白知道嗎?”唐煉又問。
“父親,不知。”說罷,辛夷緊緊抿著嘴唇。
唐亮更明白了。
這孩子不敢跟家里說。說了,怕且也是棒打鴛鴦的命。
“辛五郎在盛元宮說的話,哪說哪了,半個字都不許傳揚出去!”唐煉正色對平喜說道:“否則,亂棍打死。”
平喜曉得個中輕重,忙道:“奴婢遵命。”
辛夷趕緊跪謝,“草民叩謝皇帝陛下大恩。”
唐煉虛扶一把,“快起來,快起來。得虧我把你找來問一問。你這樣不行啊。女兒家的時光金貴。說不好家人正給她尋摸婆家。你這頭單戀著她,戀著戀著,她就成別人的妻子了。我與小白君臣多年,他的脾氣我了解。他啊,最是講究個木門對木門,竹門對竹門。不如你就趁著尚未情深義厚,揮劍斬情絲,斷了了事。”
辛夷啊了聲,眼里含了一包淚,難以置信的看向唐煉。
以他的身份,這便是逾矩。
唐煉并不怪罪,而是好聲好氣的規勸,“你所慕之人,尚不知你心儀與她。不知,不是壞事。苦了你一個,總比兩個人難受的強。”
辛夷強自把淚水憋了回去,垂下頭,小聲回道:“陛下所言甚是。草民省得了。”
唐煉賜了他十匹繚綾,又溫聲軟語的安慰一番,便命平喜將他送出宮去。
平喜復返盛元宮。唐煉換了一只胖貓順毛。
“大家,辛郎君臉色不大好看。”平喜十分同情辛夷,想在唐煉面前為他多多美言幾句。興許唐煉一心軟,就下旨賜婚了呢。
“求之不得,必定焦炙。”唐煉回的云淡風輕,轉而又道:“著常榮跟著辛五,看看他究竟心悅誰家娘子。”
平喜暗自雀躍。就知道大家不會坐視不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