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春澤

097 苦相勸

“我們又不是光指著綢緞莊子吃飯。”唐若茹緩步踱到窗前,“阮尚宮去誰家采辦了?”

“姜記!”祝原魁咬牙切齒的說道:“姓姜的恁的可惡,總跟我們過不去。就最近,他們家那個癡傻大娘子還開了間文房鋪子,真是笑死人了!”

“她開她的,你總跟個小丫頭過不去做什么?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這二年沒少在外頭壞她的名聲。有那功夫,干點什么不好?值當的么?”唐若茹揚手支起窗欞,略顯凜冽的秋風夾雜著雨氣吹了進來。

祝原魁打了個抖。

“殿下,小的、小的就是想讓姜家在都城混不下去,早早滾蛋。省的他們擋咱的財路。”

“有用么?”唐若茹笑道:“去了一個姜家,還有王家,張家,生意場上從來不缺對手,缺的是腦子。”

“腦子?”祝原魁低下頭,小聲叨念。

唐若茹嘆息著搖搖頭,“行了,你不用費勁琢磨了。反正你是沒有的。”

這就是罵他蠢!祝原魁心里一千一萬個不服氣。他腦子好使著呢!不行!一定得讓大長公主見識見識他的才智!祝原魁暗下決心。

“你先回吧。待我打聽清楚了,再做部署。”

祝原魁一聽這話后脊梁冒起了涼風。外間都傳開了,說是皇帝陛下嫌他們祝家家風不正,做生意講究個互信。現而今,皇帝陛下不信他們了。

這是最要命的。

祝原魁方才避重就輕,把責任一股腦兒的全都推給旁人,自己身上抖摟的干干凈凈。

大長公主真要是查出來,準沒他好果子吃。

祝原魁眼珠兒一轉。拖得一時是一時。回去跟老二老三他們想想對策。

阿甲頭晌去熙熙樓定了兩盒點心。尋思著用這做引子,去到暮雪山莊求見呂老太爺,繼而再去找香玉姐姐,也不算太突兀。等點心出鍋的功夫,天降大雨。這場雨下的又大又急,待到下晌停了,天兒就放晴了。阿甲耽擱了大半日,好容易趕在傍晚之前出了城。

藍府尹則是在宮里待了一整天,天剛蒙蒙黑回了衙門。

白捕頭嚇了一跳,“誒?您這個時辰還回來作甚,直接回家不就得了?”

藍府尹滿臉疲憊的在圈椅里坐下,拍拍圓滾滾的肚皮,嘆了口氣,“我在宮里吃多了,溜達溜達消消食。你怎么還沒回?”

“后天不是放榜么?我剛把人手安排下去,該注意,該留神的我又給他們說了一遍。三年前半點岔子沒出,今年更得做的漂漂亮亮。”白捕頭十分艷羨的問道:“皇帝陛下賞您什么好吃了?”

“瓜子,花生,還有燒梨子。”藍府尹倆手搓搓臉,“哎,你不知道,陛下燒梨子燒的賊麻利,一會兒一個,燒好了他就吃了個小的,余下的都賞給我和平內侍了。”

“嗐,我還當什么呢。幾個梨子占不了多少地方。”

“是,梨子確實不占地方。可晌午陛下叫我陪著用膳,有魚鲙,特新鮮,還有緋羊首,那叫一個入味,最好吃的你猜是什么?”

白捕頭搖搖頭。

“紅燒肉!家常做法。香的我肝兒都顫。嘖嘖,真沒想到,御廚做起家常菜這么厲害!”藍府尹一臉滿足。

白捕頭吞了吞口水。

“您是故意回來顯擺的吧?待會兒我就去熙熙樓吃紅燒肉!”

“這不是你問,我才說的么。我有正經事跟你商量。”藍府尹給自己倒了盞香茶,“皇帝陛下想要重查墮馬澗那樁案子。”

“墮馬澗?哪一樁?”白捕頭緊擰眉頭,“自打姜家二十七口喪了命,那地兒年年出事,年年死人。”

“就是查姜呂氏的案子。”

“真的呀?”白捕頭詫異,“皇帝陛下怎么突然想起這事了?都那么多年過去了。”

“是啊,我也納悶。出宮前,我特意向平內侍打聽來著。”

“他怎么說?”

“他只說叫我們盡心查,查徹底。”

“盡心查,查徹底?”白捕頭嘟嘟囔囔,猛地一拍大腿,“哎呀,這話里有話呀!”

藍府尹翻個白眼,“可不話里有話么。我覺得是叫咱們往證邪宮那邊摸索,你說是不是?”

白捕頭頓時一喜,“管他是不是,這回咱們干脆把證邪宮連鍋端了不就完了?要是再過個五六年,恐怕咱們想動都動不了了。”

藍府尹默了默,“成!你著手準備,該調人調人,把功夫好的都弄都城來聽令。我想辦法再探探陛下的口風。省的以后落埋怨。”

“不會,不會。”白捕頭連連擺手,“平內侍不都說的挺明白的了么。盡心查,查徹底。證邪宮怎么回事,陛下心里明鏡兒似得。再一個,要不是皇帝陛下發話,平內侍敢把這這話露給你么?”

藍府尹沉吟片刻,點點頭,道:“說的也是。姜家那邊,你勤跑幾趟,人家是苦主,這么多年過去,咱們突然登門造訪查案,人家要是沒好聲氣對你,你多擔待。”

“別看姜家是商戶,懂禮著呢。姜大娘子您知道吧?”

藍府尹嗯了聲,“她怎么了?”

“姜大娘子那儀態,那舉止,比貴女都比得過。”

“真的假的?”藍府尹質疑。

“我親眼看見的,還能有假?”

藍府尹將信將疑,“坊間不是傳說姜大娘子有點傻么?”

白捕頭嘁一聲,“那純粹是造謠。”忽然靈光一閃,“誒?順便把背后嚼舌頭的根兒拔了,算是補償姜大娘子的喪母之痛。”

藍府尹扁扁嘴,“這都什么跟什么?嚼舌頭的跟喪母之哪能挨的上?”

白捕頭正色道:“挨得上!”

“行吧,你看著辦就是了。證邪宮這事,你知我知,不能再有旁人知道了。要是走漏了消息,差事辦砸了,咱們都得回家賣烤紅薯去。”藍府尹鄭重其事的說道。

白捕頭曉得個中厲害,拍胸脯保證,“您就放心吧,我這人最大的優點就是口風緊。”

自打姜妧見過辛夷,鎮日思量的都是能否如愿以償找到殺害母親的兇手。她心里存著事,胃口大減,沒兩天的功夫,小臉就瘦了一圈。

呂甫瞧著心疼,以為飯食不合她的口味,有事沒事的就把廚子叫到跟前耳提面命一番。

清早,姜妧陪他用完早飯,一塊上山閑逛。燕三娘和白小乙跟著,香玉香梅留在瑤華院聽信。

“你看,那片荒地今年剛開出來,等明年春天,種上豆子。”呂甫又往旁邊一指,“那邊栽幾株桃樹,等過個三年五載的就有大桃兒吃了。”

“得等那么久啊?”姜妧望著光禿禿的地面,“干脆種點菜得了,三五個月就能吃進嘴里。”

呂甫拈須大笑,“我來問你,大桃兒好吃不好吃?”

“好吃啊。”

“但凡好吃的東西,必得付出一番辛勞才能獲得。你看咱們自家產的稻米,不光是插秧、收割、脫粒就能成為一碗香噴噴的稻米飯。先不說人有多辛苦,就連小鴨子們也都勤勤懇懇的幫著捉蟲施肥吶。”

姜妧靜靜聽著,呂甫拍拍她的頭,“所以,福兒要懂得感恩,你吃的每一口飯,都得之不易啊。”

誒?貌似不是在說稻米那么簡單。

姜妧眨巴眨巴眼,有點摸不透呂甫的想法。

呂甫見她懵懂,便直言道:“是不是山莊的飯菜不合口味,要不,我叫溫管事去江南道尋兩個做點心的師傅回來?”

姜妧忙道:“不用,我就是……”想了想,辛夷那邊還沒準信兒呢,萬一不成,呂甫又要難過。

“我就是惦記著烤鴨子,所以……”姜妧不好意思垂下頭,“福兒嘴饞,倒叫外祖父擔心。實在是罪過,罪過。”

原來是這么回事。呂甫懸著的心放下,轉頭吩咐小仆,“去,叫廚房晌午烤兩只鴨子。”

哎!大娘子一來,小鴨子都結不成一行長隊了。可憐見兒的。

小仆一邊腹誹,一邊下了山,跑去傳話。

姜妧和呂甫走的累了撿塊干凈的石頭坐著歇會兒。望著天際自由自在的云朵,姜妧忽然想起了那個風度翩翩,笑起來俊朗溫潤的少年郎。

再好,也是人家的了。

姜妧吐了口濁氣。

呂甫緊跟著嘆了口氣,道:“你今年都十四了,也該著手挑婆家了。你祖母有什么打算沒有?”

按理說婚事不該問姜妧。她一個未出閣的小娘子,哪能好意思談論這事。可姜妧沒了母親,姜澈又忙于生意,一年來不了山莊幾次,寫信傳話都說不清楚。

早先姜妧說不了話的時候,姜家和呂家就打定主意一輩子養著她。后來,姜妧好了,姜老夫人又張羅著找人教她認字學習禮數規矩。

等學會了,姜妧就到了該嫁人的年紀。

說心里話,呂甫舍不得。可就算舍不得,那也沒辦法。女孩子畢竟是又要有個歸宿的。

“我與阿耶說過了,我不嫁,哪兒都不去,就陪著你們。”姜妧歡聲說道。

“胡鬧!”呂甫驟然變了臉色,“我都是大半截入了土的人了,你小小年紀陪著我作甚?你阿耶答應了?”

姜妧沒想到呂甫竟會是這般反應,不知所措的回道:“答,答應了。”

“他簡直……”呂甫想說“他簡直混賬”,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當著外孫女的面不能說污言穢語。話鋒一轉,沒好聲氣的問:“他這是不打算管你了?”

“沒有啊。阿耶管我。”

不但是管,都要給她置辦大宅子了。姜妧見呂甫臉色不對,沒敢提這茬。

“哼!你不嫁人,他家就能一直掐著你阿娘的嫁妝!他們有這么缺錢嗎?”

“沒有。阿耶說要把阿娘的嫁妝全都給我的。”姜妧握住呂甫的胳臂,“外祖父,你聽我解釋。不嫁人,是我意思。是我不想嫁,求了阿耶好些時候,阿耶才答應的。”

她不敢說沒費吹灰之力,姜澈就同意了。要說了,呂甫說不定能拎把菜刀進城去找姜澈算賬。

“你不想嫁?為何?”呂甫半信半疑的看向姜妧,見她不似作偽,心下又多信了兩成。

“現在玉蘭齋的生意漸漸好了起來。之前我還買了幾間鋪面,這都是能生錢的。就算沒有阿娘的嫁妝,我也能自己養活自己……”

呂甫嘆道:“傻孩子。這不是錢多錢少的事,沒有夫家,誰給你立門庭,若是有人欺負你,誰給你撐腰?”

“我自己立!”姜妧脆生生的說道:“若攤上不濟事的,還不敵我自己立呢。”

燕三娘聽了這話,深以為然的點點頭。

大娘子說的沒錯。靠妻族庇蔭的軟腳蝦多的是。姜家又這么有錢,保不齊遇上個黑心腸的,把姜大娘子的嫁妝騙了去。

“說句大話,就是兩片嘴皮子碰一碰。事不關己,怎么說都成。你開玉蘭齋也有些日子了,就沒遇上過地痞無賴?”

姜妧瞟了眼燕三娘,“有!都沒用三師父動手,香玉香梅就給收拾了。”

白小乙接道:“壽兒個書栓兒都看傻了。”

聞言,一直板著臉的呂甫竟笑了,笑過之后,又嚴肅的墜了墜唇角,“諸如此類的小事你應付的游刃有余,若有大事,你怎么辦吶?”

“船到橋頭自然直。反正福兒打定主意死都不嫁。”姜妧一想到夢中受的那些苦楚,不禁紅了眼眶,“倘若您非逼著我嫁,那位活著也沒意思。”

“你瞧你,說的這叫什么話?我還能把你捆上花轎不成?”呂甫的聲音軟和下來,“你現在還小,過兩年年再物色婆家也不晚。說不定等到那會兒,你就改主意了。”

“外祖父,女孩子不一定非得嫁人才能過得好。夫君寵妾逼死妻子的事體又不是沒有。光是聽聽就覺得心驚肉跳。更不要說,那受了威逼的可憐婦人。她們不都是熬不下去了,才尋了短見么?您想想,能把大活人逼上絕路,那得多混賬。”

呂甫默了默,道:“那畢竟不多見。我和你祖母都是過來人,指定好好幫你挑。”

“擅長偽裝的,都是把人騙回家才露出真面目。到時候,您和祖母后悔都晚了。”姜妧費盡唇舌,想要說服呂甫。

呂甫也是生意人,走南闖北,見多識廣。打過交道的更是不計其數。

正如姜妧所言,偽善比大奸大惡更難察覺。往往都是吃了虧,上了當才能醒覺。

到那時,真就為之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