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見著我的人十之八九在心底都以為我尤其的好說話沒有什么脾氣,那些說我如何如何幸運能嫁到侯府里做平妻和郡主平起平坐的人,見我是又好說話又沒脾氣的人,在嚼舌根編排我時,倒也就更肆無忌憚了一些,左不過我這個人沒什么原則,人編排我時,我當沒聽見,人討好我時,我又笑臉相迎。”
“自從蔣氏被大老爺送回閔州以后,整整五年時間,我都沒再出手做過什么了,今還是你呂福,讓我徹徹底底破了一回例。”
壺里的酒,已被搖勻,混著白色的藥沫,倒在酒杯里,像白色的煉乳,那么的渾濁。
“不想接受侯爺的賜婚可以,只要你有膽量喝下這一杯酒,我與你呂福便是各走一邊的陌路人,從此之后,所有恩怨一筆勾銷。”說著,魏楚欣已經把酒杯遞放在了他一側的桌沿邊上,笑看著他。
“想知道這酒里放的是什么么?”
呂福一時吞咽了下,緊咬著牙關問,清了清嗓子問:“是……什么?”
“這藥劑有個好聽的名字,叫做‘一時紅’配酒服用下,一個時辰以后見紅,喝下之人必定七竅流血而死。”魏楚欣看著呂福,停頓了下,失笑問道:“你怕死么?還敢飲下這杯酒么?在生死面前,沒有多少人不是貪生怕死的,以至于古往今來,選擇從容赴死的壯士大多青史留名。”
“不喝下這杯酒沒什么,只要你親口告訴我你背后的人是誰,整整幾年的精心謀劃,說出你背后的東家是誰,我也放了你。”
“沒有背后指使之人,這一切從頭到尾就只是我一人所為。”話音未落,呂福已是抄起那酒杯,將里面混著藥劑的濁酒一飲而盡了。
冰涼又苦澀的酒水順著食管流到了心肺,呂福拿袖子抹掉了殘留在唇邊的白色粉沫,將杯輕輕放在了桌案上。
魏楚欣眼見著他此舉,點頭淡笑道:“真不知那人何德何能能讓你如此,好,既然你選擇喝下這杯酒,我們之間的恩怨一筆勾銷了。”魏楚欣也便是站起了身來,一邊低頭捋著衣衫一邊提醒道:“從現在算起,你還能活在這世上一個時辰,有什么心愿尚未了結,便是抓緊吧,別等著留有遺憾,死后變成厲鬼,再是陰魂不散。”
也許古往今來選擇從容赴死的壯士,只有那么一瞬的勇感。過了那一瞬后,就也變成貪生怕死的普通人了。
呂福推門而去了。在走下樓梯的那一時一刻里,在想到一會七竅流血而亡的死狀時,心中某處終會是無邊恐懼的。
魏楚欣就看著呂福的腳步有些虛,邁過門檻時,踉蹌了那么一下,然后扶著樓梯兩側的扶手,一步一步在她眼前消失了。
即使在這生命的最后一刻里,他還是那么的周全。
走到一樓時,店里的掌柜認出了這是磬醉酒樓的福管事,笑著和他打了招呼。
呂福點了點頭,一時從袖子里掏出了身上僅剩下的十兩銀子,將飯菜錢結清了。
出了酒樓,便直奔城西扇子鋪去了。
他本想雇一輛腳力車的,只是一摸荷包,里面癟癟的已經支付不起車費錢了。
先時,他把這幾年在磬醉酒樓得來的所有積蓄都還給魏三姑娘了。
等奔走到扇子鋪時,正好過去了半個時辰。
中午時分,沒有顧客,柜臺里的伙計正百無聊賴的看著賬目打著哈欠,聽見有人進來來,抬頭才要招呼,卻見是呂福。
小伙計便是放下了手里的活,從柜臺里面繞了出來,一面給呂福搬來椅子,一面納悶的笑說道:“今兒非初四日,爺怎么過來了,爺先坐下歇歇,小的這就給爺沏茶去。”
呂福擺了擺手,清了清發干的嗓子,叫停那伙計道:“沏茶就不必了,恬兒人呢?”
小伙計站住了腳,回身笑說,“爺說我們東家啊,這都連續好幾天了,一到了中午,東家就自己到廚下親自燒了飯,裝到飯盒子里出門。”
因走的太急了,呂福還有幾分喘,“你說恬兒給別人送飯去了?”
那小伙計點了點頭,吞咽一口唾沫說:“我們東家做的菜可香呢,單是聞著就要咽口水了,后院廚下里還有,爺吃沒吃飯呢,要不要用一些?”
呂福擺手說:“可知道她去哪了?給誰送飯去了?”
小伙計眉毛上下一挑,回憶著不敢太確定的說:“好像是去什么忘川莊了,東家就提了一嘴,是不是這個名小的不確定,但知道那是個私塾,才開了不兩天,好像是在城南一不太起眼的豆腐巷里。”
“好端端的恬兒去私塾做什么,她自來不是最不喜……”
小伙計嘴碎,不等呂福說完話,就回說道:“好像那個教書的先生是東家在靖州時的好朋友,要說那個先生也不知道上輩子積了什么福氣,能遇上我們東家心眼這么好的人,就不單說那私塾能開起來都是東家大方出的錢吧,就是去私塾里讀書的那幾個人孩子也是姑娘向平日里交情好的主顧極力推薦的呢……”
呂福知道自己快沒有時間了,不等小伙計說完下話,已是抬腿走了。
只走到鋪子外,又臨時折了回來,對那伙計道:“先給我支一兩銀子,我有急用,就記在我的賬目上,等見著了恬兒我同她說。”
自打他們東家盤下這家鋪子,福爺便是每月初四趕在他公休的那一日來他們扇子鋪,已經好幾年了,月月如此,一天也沒多來過,一天也沒少來過,小伙計心里有譜,自是知道福爺和他們東家關系匪淺,未經允許支一兩銀子出來給福爺倒也無妨,應了聲,低頭到抽屜了挑了一塊碎銀子稱了來給呂福。
只抬頭要笑著要遞給呂福時,卻是低呼一聲,“天爺啊,爺這好端端的,鼻子怎么還出上血了,別是滴在衣服上,爺這衣服竟是上等的好料子,爺先仰脖坐一會,小的這就打盆水過來。”
小伙計不說,呂福還不曾察覺,伸手一探,鼻子確實是開始出血了。
看來魏三姑娘先時說的話開始兌現了。
藥效發作了。
有種情感鞭策在心中某處,呂福便也顧不得鼻子出不出血了,拿過柜臺上的銀子,出了鋪子,要雇腳力到城南豆腐巷去。
還剩不到半個時辰,不知道還能不能見著她最后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