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蓋簪纓

第八章 戲耍(下)

眼看婆子灌沈文和喝下那污穢之物,謝徵自來嗓子淺,這下一惡心,險些干嘔,她忙別過臉,不敢再看沈文和那令人作嘔的模樣。

忽聽沈文和一聲“嘔”,謝徵回首,便見沈文和已蘇醒了,此刻正趴在床榻邊上,止不住的將適才喝下的東西給吐出來,婆子一手扶著他,一手順著他的脊背輕輕拍著,驚喜道:“郎君醒了!郎君醒了!”

沈周氏急匆匆走過去,哭著說:“兒啊!你總算醒了,你昏睡多日,可嚇壞母親了!”

“是啊,郎君,主母擔心你,沒日沒夜的照顧你,幾天都沒合眼,身子都累垮了,”婆子說著,眼角亦泛著淚光。

沈文和撐著床邊,虛弱的直起身,待看見地上的嘔吐物,胃中又是一陣翻江倒海,卻是怎么吐也吐不出來了,“這…這是什么東西?”

他說話間頗是費力,沈周氏目光閃爍,她自是不愿告訴沈文和這是何物,于是岔開了話題,便拿帕子輕輕擦拭他嘴邊的糞便,“這是為你驅邪的良藥,你如今既已好了,又何必過問那么多。”

“驅邪?”沈文和經沈周氏這樣一說,陡然想起了先前的事,他驚恐的抓著沈周氏的手臂,道:“母親,我…我看見謝昱了!她來找我了!她來找我報仇了!”

沈周氏看了謝徵一眼,她聽沈文和這話,雖有些惶恐,可這到底還是家事,叫謝徵一個外人聽去,總是不大好的。

謝徵見沈周氏面露難色,自也知道避諱,便帶著玉枝出了屋子,沈周氏隨后亦跟了出來,訕笑著同她賠不是,“都是些家事,叫郎君見笑了。”

玉枝有意無意的攪局,故意問:“沈郎君如今尚義興公主,可我聽說,義興公主是繼妻,沈郎君有一原配,是已故的大司馬謝昱,適才聽沈郎君說那話,莫非…謝大司馬的死,另有蹊蹺?”

謝徵佯裝不悅,訓斥:“玉枝!不可妄言!”

沈周氏頗是尷尬,卻又不敢辯解,謝徵道:“令郎的確是被女鬼纏身,那個女鬼,死了已有三年,早該投胎去的,只是怨念極深,便逃到人間尋仇來了。”

“啊?”沈周氏聽到這話,恐慌萬狀,臉無人色,如三魂出竅,怛然問:“那…那怎么辦哪!”

“沈夫人放心,那個女鬼施法害令郎咽氣,她以為令郎已死,便已安心入了輪回,不會再回來作祟了。”

沈周氏松了口氣,點著頭接連說道:“如此便好,如此便好,若是那女鬼再回來尋仇,怕是還得再叨擾郎君呢。”

謝徵唇邊現出一絲叫人難以捉摸的笑意,她報復沈文和,豈是圖一時之快,今日救他狗命,不過是為大局著想,可沈文和將她害得那樣凄慘,她斷斷不會讓他好過的!

她稍加思忖,道:“不過,令郎大病初愈,身子還很虛弱,需服藥膳加以調養。”

“藥膳?什么藥膳?”

“五石散。”

“五石散?”沈周氏一驚,怵然道:“那不是會吃死人的東西?”

沈周氏深居宅第,足不出戶,看似沒什么見識,可到底還是出身義興沈周氏這樣的士族名門,既是大家閨秀,那五石散這樣的東西,她自然還是聽過的。

自漢以來,對五石散這種東西便一直褒貶不一,傳言吃了這藥能治風寒瘧疾,更甚有吃了能成仙的,可服此藥致死者也不在少數,諸如河東裴秀、晉哀帝司馬丕、北魏拓跋珪、拓跋弘等,還有皇甫謐因為服用此藥而成殘疾,這些先例,她也不是不知。

謝徵自笑自若,“沈夫人有所不知,服用五石散致死致殘雖有先例,可那都是他們服用過量所致,所謂‘是藥三分毒’,便是這個道理。可這五石散,到底還是良藥,令郎只需服用少許,調理調理身子即可,不過,這藥需得寒食、寒飲、寒衣、寒臥,極寒益善。”

“哦,原來如此,”沈周氏連連頷首,她卻不知,這五石散,是讓人吃了便上癮的東西,謝徵說那些致死致殘的皆是服用過量了,可自來服用五石散的,又有哪個不是過量服用的?

謝徵既會設下這樣的圈套,她自然知道,五石散雖能治風寒瘧疾,可終究不是什么好東西,其藥性燥熱繪烈,服之全身發熱,徒有一時之效,可若長期服用,輕則致幻致癲,重則致殘致死,沈文和一向體虛,他若吃了,起初確實有益,可長此以往,必得苦果!

“還有一事……”沈周氏扭捏起來,似乎有些難為情,謝徵道:“有什么事,沈夫人但說無妨。”

“我兒爾聃,畢竟是門下省給事,又是駙馬,今日之事,倘若傳出去……”沈周氏頗是難堪,未等她說完,謝徵便搶了話,“沈夫人放心,今日之事,謝某不會往外頭去說的。”

“如此,就先謝過郎君了。”

正當此時,院子里傳來丫鬟大喊:“郎主回來了!郎主回來了!”

緊接著,便有個身長七尺有余,如山似塔,卻滿臉胡茬,略顯邋遢的男人走進明間來,謝徵瞧了一眼,是沈攸之。

沈周氏迎上去,還沒來得及開口說話,沈攸之便急急忙忙的問:“爾聃呢?爾聃怎么樣了?”

“爾聃已經沒事了,全靠這位郎君出手相救,才把咱們的爾聃從鬼門關給拉回來。”

沈周氏看著謝徵,目露感激,可沈攸之卻滿臉狐疑的打量著她,尤其是看她的臉時,那樣審視的目光,似乎要將她整個人都看穿一般。

“久仰沈將軍威名,今日一見,果真是英雄之姿!”謝徵嘴邊帶著笑,心中卻盡是恨意,三年前,就是眼前這人帶著部曲血洗大司馬府,她恨不得將此人剝皮抽筋,五馬分尸才好。

謝徵一言,擾亂了沈攸之的思緒,沈攸之倒是姿態高傲,不屑與謝徵多言,單單問了句:“閣下救我兒性命,本將軍記著了,只是還未請教閣下尊姓大名。”

“鄙人姓謝,至于名字,不過就是個稱呼罷了,沈將軍不必知曉。”

見謝徵如此姿態,沈攸之分明愣了一下,謝徵接著又說:“既然令郎已無礙,那謝某,就不叨擾了,告辭。”

謝徵說罷,轉身便走了,沈周氏本欲追上去,沈攸之卻將她攔住,單是望著謝徵愈漸模糊的背影,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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