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已是下傍晚,日落西山,天際一片澄紅,夕陽的余暉灑在御街上,顯得格外安逸舒適。
御街兩邊仍有不少攤販吆喝叫賣,謝徵離開侯府已頗遠,她本也不知該去往何處,到這會兒夕陽西下了,還在御街上走過來走過去,顯得漫不經心的,她知桓陵必會來尋她回去,如今便是在等他。
忽聽一清脆女聲:“這位夫人,要不要來看看簪子?”
謝徵起先是愣了一下,她循聲看去,只見一個年輕娘子正站在售賣珠花首飾的攤子前看著她,眼下二人正四目相對,小娘子又問:“這位夫人,可要看看珠花?”
“夫人?”謝徵輕輕笑了一聲,她走到那攤子前,質問道:“我并未挽髻,你從哪兒看出來我是位夫人?”
謝徵眼下還在氣頭上,經人這樣一說,更是來火,誰知那少女竟捂嘴偷笑,隨后便說:“夫人您忘了,上回您還隨您夫君永修縣侯在奴家這兒買了不少珠花呢。”
“是么?”謝徵經她一說,才記起上回的事,她瞥了少女一眼,冷冰冰的說:“我可不是他夫人。”
少女并不接話,卻還是不明所以的捂嘴偷笑。
謝徵說罷側首,忽見前頭客棧里有個美貌婦人探出頭來東張西望,顯得極鬼祟,她秀眉輕皺,狐疑道:“惠氏……”
隨后就見那婦人倉皇的接過丫鬟遞來的冪籬,戴上后方才敢從客棧里光明正大的走出來,往北邊方向去了。
那婦人娘家姓惠,她原是義興周氏府上的奴婢,十三四歲的時候被周緒乙要去做了通房丫頭,沒兩年就成了妾室,如今該有二十一二歲了。
這些,謝徵都是聽沈文和的母親沈周氏說的,在謝徵嫁給沈文和的那一年里,惠氏被周緒乙扶正,成了沈文和的舅母,謝徵認為,這個惠氏尚且算是個手段高明的女人。
只是,這位周夫人,怎么也不該出現在客棧吧……
謝徵心中生疑,暗暗跟了過去,望見惠氏從客棧里出來,沒走幾步就登上一輛普通的馬車走了,謝徵愈發狐疑了,想想惠氏這樣一個愛慕虛榮的女人,哪次出門不特地乘坐刻有義興周氏族徽的車?她可是巴不得告訴所有人她是義興周氏的主母,一貫張揚的人,怎么如今反倒低調起來了,莫非有什么見不得人的事?
正斟酌著,客棧里頭忽又走出來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與惠氏一樣,走到外頭東邊瞧瞧,西邊看看的,謝徵此時正好走到客棧旁,她望見那中年男人,當即是一驚,連忙轉身背過他,生怕叫他看見。
那中年男人見四下無異常,方才安心離去,同樣也是往北走的,謝徵轉身,望著他的背影,思忖著自語:“張茍…他怎么也在這兒?”
忽聞一陣馬蹄聲,自北而南,由遠及近,愈發疾速,沖撞了不少行人,謝徵正全神貫注的將張茍與惠氏聯想到一起,未有防備,也未來得及躲閃,便不出意外的被那瞎了眼的狗東西撞倒在地。
御街上一片尖叫聲與叱罵聲,謝徵還傷著,經這一撞,險些碰了傷口,可也是渾身吃痛,她癱坐在地上,抬頭望著那匹疾馳而去的馬,坐在馬背上的是個身披錦緞的少年,想來也是哪個世家大族出身的紈绔子弟。
“這位娘子,你沒事吧?”
溫潤的聲音在身后響起,謝徵回首,首先入眼的是一只骨節分明的大手,正握著一把折扇,擺在她面前,似要拉她起來,她仰頭,見來人是個風度絕佳的郎君,長相倒是秀氣得很。
謝徵未有所動作,單只是看著那把折扇,跟前的郎君又道:“娘子勿怪,皆因男女有別,顧某才出此下策。”
“多謝,”謝徵輕聲道謝,隨后便抓住折扇借力站起身。
“方才那個不長眼的,是在下的九弟子壬,他一向莽撞,適才沖撞了娘子,實在是對不住,”郎君握著折扇,朝謝徵拱手作揖,謝徵卻愣了,她呢喃:“子壬?是顧子壬?”
顧家十子,以天干“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為名,謝昱同與顧七郎訂過親,顧家的事情,她倒聽過些許。
眼前人頷首,應道:“正是。”
原來方才那少年是顧家九郎顧遇,謝徵打量著眼前人,看他年歲大約二十五六,心中不免忐忑起來,思忖著這位該不會就是顧遜吧……她問:“那你是何人?”
郎君輕輕一笑,“在下顧子庚。”
謝徵愣住,她仰頭看著眼前這八尺男兒,癡癡的說:“原來你就是顧遜……”
還真是無巧不成書,當年被她退了親的顧七郎,如今竟以這樣的方式出現在她面前。
“娘子認得顧某?”顧遜詫異。
“右仆射才冠絕倫,少有盛名,我也略有耳聞。”
“不敢當,不敢當,”顧遜頗是謙虛,他接著又問:“請問姑娘芳名,家住何處,適才舍弟莽撞,顧某回去定要他親自登門過府,向娘子賠罪。”
問及姓名,謝徵卻是閉口不說,她瞄到了顧遜手中的折扇,笑道:“那倒不必,不過,禮數總要有的,不如郎君就將手中那把折扇贈于我,當作賠禮,如何?”
顧遜滿面笑意,如沐春風,當即手捧折扇,遞到謝徵跟前,言道:“若是娘子喜歡,顧某自當雙手奉上。”
謝徵接過折扇,只輕輕道一聲“多謝”,便轉身離去,顧遜看她走遠,仍面含笑意,直待她走遠了些,方才想起詢問她姓甚名誰,他呼道:“還未請教娘子芳名!”
“我姓謝,”謝徵回眸,付之一笑,顧遜望著她的背影,似乎尚在回味,低聲自語:“姓謝…難道是陳郡謝氏娘子?”看她年歲,該不會是謝昱的族姊族妹……顧遜蹙眉,一時間竟有些憂傷。
謝徵走了沒多遠,忽聽身后傳來一聲喚:“德音!”
是桓陵的聲音,他總算是找來了,謝徵彎了彎嘴角,心中甚是歡喜,可轉過身后,卻又佯裝冷漠,她瞥了桓陵一眼,冷冷道:“做甚?”
“我已知錯了,今日是我言語過激,惹得你不開心,可我也是擔心你,絕無中傷你之意,更別說要趕你走……”桓陵朝謝徵走近,含情脈脈的說道:“德音,隨我回家。”
謝徵仍故作愁容,黯然道:“德音在建康舉目無親,唯有縣侯可作依靠,不隨縣侯回府,又能去哪兒呢。”
桓陵聞言喜出望外,垂眸卻見她手中之物,竟是一把男人的折扇,他滿臉笑意頓時僵住,謝徵彼時已有察覺,忙將折扇背過身后,他雖心中有疑,卻沒有多問,也不敢多問。№Ⅰ№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