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文和雖官居黃門侍郎,可也是終日無所事事,游手好閑,今日天晴,他便又帶著仆從孫淝到御街上閑逛,他手里握著把折扇,走路時將手背在身后,倒真有一副文人墨客的氣質。
街邊有士人正擺攤販賣字畫,吆喝道:“貴人可要看看字畫?”
沈文和頗有興致,于是近前去瞧了瞧,他垂眸掃了一眼案臺上的字畫,似笑非笑,略顯輕蔑的問:“一個無名之輩手抄的《快雪時晴帖》,我為何要買?”
這士人雖委身為小販,可到底也是頗有氣節,他當下就同沈文和甩起了臉色,斥道:“在下這是臨摹!看郎君似乎也很懂字畫,怎么連臨摹也不曉得?”
“臨摹?”沈文和不屑,冷笑一聲:“恕我直言,閣下這臨摹的水平,真是太不堪了!”
“郎君何出此言?”士人似是受了羞辱。
沈文和甩開手中折扇,恍然如偏偏公子,傲雪凌風,言道:“《快雪時晴帖》真跡我可是看過多回了,就收藏在我家中。”
他說罷,就扭頭揚長而去,然未走多遠,忽聽身后嬌滴滴軟糯糯的一聲喚:“沈郎君留步。”
這酥軟入骨的聲音,聽得沈文和心神蕩漾,立時心情大好,他回頭,見是曾在雞鳴寺有過一面之緣的小娘子,他當下就眉開眼笑:“原來是盧娘子。”
盧代辛未經人事,但凡見著男人,都羞紅了臉,況且是她頗有好感的沈文和,如今見了,更是面頰通紅,她低頭又抬頭,抬頭又低頭,嬌怯怯的說道:“許久不見,不知沈郎君可安好?”
“沈某一切安好,只是時常想起夢中人,夜不能寐。”
“夢中人?”盧代辛疑沈文和已心有所屬,心中一涼,強顏歡笑。
沈文和卻笑道:“這夢中人,沈某曾在雞鳴寺與她有過一面之緣,自此之后,沈某常與她在夢中相會,如今終于是近在眼前了。”
盧代辛聽到這話,方知沈文和所說的“夢中人”,正是她自己,她頓時漲紅了臉。
“上回在雞鳴寺,沈郎君借給我的傘,我還沒來得及還,也不知郎君家住何處,我若知道了,定是早就親自登門去還了。”
沈文和聽聞她會親自登門還傘,心中暗喜,他卻是欲迎還拒,佯裝客氣,委婉推托:“一把傘而已,何須娘子還來。”
盧代辛心里急了,卻還是強裝鎮定,言道:“郎君若方便的話,可否告知貴府在何處?明日,小女子親自去還。”
沈文和心下思忖了一番,他自是不能說家住驃騎將軍府,他于是隨口胡謅了一套,“沈文和家住城西沈府,就在西籬門外。”
盧代辛頷首,“好,那小女子明日必親自登門拜訪,告辭了。”
她說罷,就轉身離開,心中“撲通撲通”跳個不停,慌亂得很,自是走為上策。
沈文和目送盧代辛走遠,忙掏出錢袋交給孫淝,吩咐道:“速去城西白楊街購置一套房產,掛上沈府的牌匾,快去!”
孫淝為難,“郎君啊,這……這……玩玩就罷了,可不能動真格的呀,若是叫公主知道了,可不得了啊!”
“休要提那惡婦!”沈文和扶額,“一提她,我就想吐,這滿朝的權貴,哪個同她沒有點瓜葛?恐怕都讓她偷遍了!”
蕭易夫水性楊花,沈文和看似置之不理,可試問這天底下有哪個男人能忍得了自己的妻子與別人茍且?
孫淝未語,沈文和又道:“你還不快去!”
“是是是,奴這就去,”孫淝不敢多言,只得照做。
孫淝才走沒多遠,沈文和站在原地望著他的背影,他正一心記掛著盧代辛,因而走了神兒,全然不知身后有人靠近。
身后右側的水粉鋪子里,豐盈窈窕,卻打扮素凈的美婦人帶著奴仆不疾不徐的走出來,步履輕盈,珊珊作響。
“沈駙馬好興致啊,跑到城西那么偏僻的地方去購置房產。”
不大熟悉的聲音在身后響起,可言語間的字字句句,卻都在威脅著他,沈文和心頭一顫,“咯噔”一下,他回頭,見是裴惠昭,心中甚是慌亂,卻是咧著嘴勉強笑道:“原來是太子妃芳駕,怪下官屁股后面沒長眼睛,不知您過來。”
“都是自家人,一門親戚,何須拘泥于這些繁文縟節,”裴惠昭笑里藏刀,沈文和也知她這是來者不善,他訕笑,應道:“是啊,都是蕭家的親戚,若論長幼次序,我還得喚您一聲大嫂呢。”
“親戚?”裴惠昭淡淡一笑,“外親和宗親可是大不一樣的。”
沈文和不悅,聽裴惠昭這話,分明是看不起他!
裴惠昭這才說回正題上,言道:“方才那位盧娘子,本宮瞧見了,出落得的確標致,粉妝玉琢的,可謂是芙蓉出水,楚楚動人,本宮見了著實賞心悅目,沈駙馬似乎也很中意她?”
“大嫂這叫什么話,我同公主濃情蜜意,難舍難分,我又豈會對別的女子側目?”
管他是什么出身,又是什么身份,但凡尚公主,那他便成了公主的禁臠,即為公主獨一人的夫婿。
至于納妾,想都不要想!
“能讓沈駙馬動輒千金在白楊街購置房產的女人,想來絕非尋常女子,”裴惠昭圍繞著沈文和踱步,沈文和未語,然對裴惠昭已心中生恨,只是唯恐她將今日之事全盤告訴蕭易夫,便忍著沒有同她甩臉色。
裴惠昭自也看穿了他的心思,調侃道:“你放心,本宮不是多事之人,況且又與你素無恩怨,今日之事,不會叫義興公主知道的。”
“恩怨?”沈文和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當下就有了底氣,他陰陽怪氣的說道:“一說恩怨,我倒想起來了,大嫂,您于我可是有恩呢!”
裴惠昭聞言,臉色驟變,只道:“本宮還有事,先走一步了。”
她說罷,扭頭就走,似乎很是不安,邱氏走在她身后,快步跟上,問:“娘娘這是怎么了?”
裴惠昭甚是惱火,斥道:“他在拿四年前的事情威脅本宮,你聽不出來嗎!”
邱氏一驚,“是娶謝昱的事?”
裴惠昭駐足,回首怒目瞪視邱氏,“不要提她!”
邱氏誠惶誠恐,未敢多言。
主仆二人回到太子府,正走到園子里,忽聽兩個修剪花枝的奴婢竊竊私語。
“聽傳太子殿下有龍陽之好。”
“龍陽之好?”
“就是和那位會稽謝郎君。”
“竟有此事?”
“都傳到陛下耳朵里去了,前兩日,謝郎君來府上作客,恰好陛下傳召,聽說就為的這事兒。”
“真的假的呀?”
“鐵定是真的,我還尋思著,殿下怎么至今不愿納妃呢,原來是有這癖好。”
“你少說兩句,當心被人聽去了。”
“怕什么,此事在建康都傳開了,就你不知道。”
裴惠昭才進園子,不單將這兩個奴婢的話聽進耳中了,還都記在心上了,邱氏見她面露憎惡,連忙打斷她們,罵道:“兩個賤蹄子,說的都是些什么渾話!”
那兩個奴婢方知身后有人,趕緊回過頭來,見是裴惠昭,皆嚇得腿軟,當下就跪倒了,齊聲呼道:“娘娘饒命!娘娘饒命!”
裴惠昭氣得胸口此起彼伏,只道:“把她們拖下去亂棍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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