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要求不高,郭文平心中卻忽有些悵惘。
當然不是因為夏曉雪。
當年他看中的本是夏曉鳳……可后來遇到一人。
那才是真正的女人,高貴的身份,溫柔且善良的心性。
遇見她,他忽然便覺得……娶誰都無妨了。
那人要他娶夏曉雪,便是夏曉雪吧。
值此再婚之前,郭文平悠悠注目遠方,又想起本該早忘記的舊事!或許他終究還是有些不甘愿。
江南書院以東,隔著半條街有個小巷,名曰甜水,巷子里只有一戶人家。
這一家家主姓夏,早年也尋常,到了父輩上,卻很幸運地同到江南巡游的皇帝有了一段緣分,從此靠小小的羊肉湯發家致富,如今已經算是江南本地望族,各級官員無不對夏家人禮敬三分。
此時夏宅后門,一個小婦人打扮,雙十年華的女子側立,露出溫婉的側臉。
她神色不佳,眼眶發紅,抬頭看向巷子角落陰影處,壓低聲音道:“要不是小弟藏不住話,我還不知道……你怎么竟這么大的膽子?還敢帶人去追殺夏曉雪!你是瘋了不成?”
陰影里傳出一聲低嘆。
“怕什么,榮家還以為是有人針對他們家那位小公子,查了好些時日,不也沒查出什么?”
女子深吸了口氣,雙手微顫,緊緊抓住自己的衣擺,輕聲道:“你還故意牽連榮府?”
“反正都動手了,我看那小子不順眼,宰一個也是宰,殺兩個也是殺。”
陰影里的人說這等話,卻帶出一點溫柔。
女子眼淚唰一下落下,低吼:“當年我阻攔阿爹知道,知道他親生女兒有了線索,那是沒法子,真正和榮大哥有婚約的是爹的親生女兒夏曉雪,不是我這個養女,一旦夏曉雪回來,婚事說不得要有變故。”
“我不能讓這樁婚事出現任何問題。”
“如今我都嫁了榮大哥,一切已成定局,現在最好是我們找個機會把夏曉雪帶到阿爹面前,讓這一切重回正軌,你到底明不明白?”
影子里的人終于收斂了肆無忌憚的瘋癲,沉默下來。
這女子嘆道:“爹爹是君子,并不會因為找回親女兒,就薄待我這個養女,她對我沒有妨礙……總之,這件事我會處理,求求你,以后不要亂來了。”
陰影里的人沉默片刻,卻沒有說話,只是悄無聲息地離開了甜水巷。
女子眉頭緊蹙,她已出嫁,今日回家探望養父,也順帶著探望自家親爹娘,沒想到卻知道了這件讓她不知所措的事。
“好在沒真的造成無法挽回的后果……”
郭文平本來腦子里想著他的夢中女神,很是漫不經心地聽媒婆舌燦蓮花地說話。
聽著聽著,他猛地回神,神色從平淡轉為不敢置信,又到厭惡至極。
他眉心跳動,拼命忍住,終于沒破口大罵。
只是心中怒氣一陣陣翻騰,翻鬧得口干舌燥,嗓子眼和有什么異物堵塞一般難過。
寡婦金氏,身邊帶一兒一女,年方二十,貌美如花,只要五十元的聘金就愿意出嫁,只是夫家沒人,要帶著孩子。
郭文平:當他沒見過金氏那大齙牙。
第二個是個黃花閨女,年紀稍大,二十有八,父親是獵戶,母親早亡,可以不要太多聘禮,都能商量。
郭文平:……就是那個小時候燒壞了腦子,稍微有點傻的口水妹?
第三個李家娘子,雙十年華,同平鎮上人,模樣秀氣,家里耕讀傳家,有幾畝地,識文斷字。
這個看起來不錯,郭文平找人一打聽,這姑娘做過張員外家的婢女。
做過婢女到沒什么,眼下取消奴籍,婢女也都是簽雇傭契,幾乎沒有賣身契了。
而且大戶人家的婢女見多識廣,說起來在婚姻上還頗為搶手。
可郭文平不知道旁人,卻知道張員外家是個什么樣子,那一家子都葷素不忌,家里的丫鬟,婢女,但凡是平頭正臉的,就沒有沒被禍害的。
李家娘子看著又是十指不沾陽春水,洗衣做飯都不成的模樣,他娶回來做什么?
郭文平現如今很講究實用,如果沒有大筆的嫁妝,本人就得能賺錢養家。
后頭又打聽了好幾個,不要說和夏曉雪比,就是比夏曉雪稍微差些的都沒有,個個有毛病。
折騰到最后,郭文平煩躁的不行。
他煩悶,人家媒婆更煩,要不是注重名聲,非得四處給郭文平這個不識數的人宣揚宣揚。
他想什么呢。這都三婚頭子了,膝下兩個兒子,還想娶一個沒什么問題,不說十全十美,也十全九美的娘子?
做夢去吧。
不是有點毛病,嫁不了太好的人家,誰會和他說親!
總之不歡而散,郭文平挨了幾日,甚至動了要把夏曉雪給找回來的心思。
要不是接到王天的信,說王天和他口中說的那位名士馬上就到龍王莊,恐怕郭文平都按捺不住,要鬧出些事端來。
春風尚寒,霧氣也重。
王天抹了把額頭上的汗,輕聲道:“先生,我那好友家就在前面,咱們一路辛苦,不如就去坐坐。
丘應一笑:“也好。”
王天這孩子一向不會隱藏心事,他在自己面前都提了好幾回他那什么朋友,想必是有心讓自己提攜一二。
這幾日,他的心情還不錯,宋然那老家伙總算在他手底下吃了一波大虧。
只要想到宋然特喜歡,自己卻搶先買到手的那幅畫,丘應就心情大好。
他和宋然已經斗了二十多年,宋然靠著他那張臉,小時候在師長面前賣乖,后來又在蕓娘面前賣乖,自己與他斗,向來輸多勝少。
也正因如此,每贏上一回都能讓他心情好上許久。
宋然從小第一喜算術,第二喜下棋,這些人盡皆知,可外人都不知道,其實他那個閑來興趣才是他心頭最愛。
那老家伙對畫的癡迷程度遠超過其它,他自己畫不好,偏偏還愛,因著自己畫得不好,所以總是端著,別人只以為那是老先生閑來陶冶情操的一點小愛好。
畫雖是文人雅士的雅趣,但到底只是小道,于國于家無甚用處,誰能想到一本正經,最是學究氣重的宋然宋先生,實際上卻是個一等一的畫癡呢?
他丘應就不一樣了,他喜歡就是喜歡,可不似那人那般裝模作樣。
所以,人家‘琴棋書畫’的大掌柜,當然愿意把畫賣給他丘應,而不大待見宋然。
丘應悠哉地領著學生,進了龍王莊,走入郭文平的家。
郭文平自是殷勤接待。
丘應也給王天面子,雖說對郭文平這樣平凡無奇的書生沒什么興趣,卻也好生勉力了他幾句。
說幾句好話而已,有什么?
這一點上,他可不似宋然,說幾句好話像能要了命似的。
歇了一刻多鐘,丘應腿腳松快些許,一盞茶飲完,他便活動了下肩胛骨準備走人。
就在丘應起身的瞬間,目光落在很隨意地扔在石桌上的一幅畫稿上面。
“咦?”
他腳步登時停住,伸手拿起來,看了許久,再抬頭望向郭文平,目中已是頗為熱情。
“這是你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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