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山上這諢號叫‘溜溜果’的野果子,其實并不很好吃,略有些澀味,甜味不算濃郁。
楊玉英的舌頭說嬌貴也嬌貴,它能品出食物的真味,但說挑剔,那到不至于。
至少這味道不算好的野果子,她閑來無事啃幾個,也能吃得有滋有味。
要是按照京城那些老饕的說法,楊玉英這就不是個合格的美食家。
這種美食家不當挺好,生活已經夠艱難,何必再提升到地獄級別的難度,真像孟以非似的,她恐怕一天都過不下去。
楊玉英在太平山腳下安家落戶,轉眼已十幾日時光。
靠山屯的村民們都已經習慣山下的千金貴女滿山閑逛,也習慣她一轉眼一個主意,想法天馬行空,讓人防不勝防。
“要說這位小姐也是真古怪,毛病忒多,我看她將來的夫家,怕是有的受了!”
“又輪不著你去受,閑吃蘿卜淡操心!”
兩個閑漢坐在山腳下的池塘邊,一邊抽自己卷的煙草,說是煙草,其實就是山上長的一種野草,勉強解解饞。
離他們不遠處,七八個老婆子,小媳婦嘰嘰喳喳地討論誰更心靈手巧,誰編的籃子更精美些。
兩個閑漢都是村子里有名的懶漢,還是外來戶,不是費,袁兩個大姓,年近三十,連個媳婦都娶不到,本來年初的時候,郭強的舅母給他說了一門親。
對方是個寡婦,叫金姝娘,帶著個閨女回娘家度日,人長得漂亮也勤快,只是帶著孩子依附兄嫂,日子過得著實艱難,嫂子瞧她不順眼的很,家里總是起口角。
金姝娘本來不想再嫁,只想帶著孩子好好過日子,奈何家里事多,嫂子嫌棄她是吃白飯的,思來想去,對于別人給她說親的事,就有點猶豫。
郭強的舅母是個口舌伶俐的,將將要把姝娘說動,要不是楊玉英忽然到來,姝娘怕是已經松口嫁了。
結果楊玉英一來,可是為山上的大姑娘,小媳婦們創造了好大一筆收入。
不光是她喜歡吃的野果子能采摘下來,送到她那兒去換錢,還有她今天要吃魚鮮,明天要吃野味,后天瞧見巧手姑娘們紡織的粗布很喜歡,也要采購。
家里洗洗刷刷的活,都要請人去做。
這位大小姐身邊帶著的下人侍從不老少,可都是不能做活的,養的如小姐少爺一樣嬌貴,粗重的活計,都要臨時重新雇傭人手。
雖說零零碎碎的,不算是長久進項,可她出手極大方,手底下的下人又多,吃穿嚼用都要從村子里現買新鮮的,一來二去,好些人都陸陸續續開始賺錢,而且賺的很是不少。
姝娘心思靈巧,編織的背簍,背包讓山下的小姐瞧中了,買了好些不說,還給了足足五百的錢,說是要買她的樣子,就這一筆買賣,姝娘的腰包頓時鼓囊了不少。
那位小姐還說,
最近幾日,那位小姐說要辦什么醫學學堂,教人醫術,初等班里男女老少都不限,干凈利落踏實認真的即可。
唯有一點,學成后要在她指定的地處實習三年,實習期間拿一半工錢,實習期過了要是還想跟她做事,才得全部工錢。
這一項要簽入契約。
就她出的價,別說全部,便是一半工錢都拿得燙手,讓人心熱。
這年頭,學個手藝有多難?
在他們村子里,除了費,袁兩個大姓的族人能過得好些,兩家都有點安身立命的本事,其它人那都是赤貧的老山民。
現如今學個手藝有多難?
給人做學徒,那伺候師父,可比伺候親娘老子難一百倍,不光沒得錢,任打任罵,還得給師父孝敬,就這樣,也不是所有人都有能力去學一門技術。
好些年了,朝廷一直在辦義學,可光是縣里的學生就把義學填滿,哪里有名額給他們這些人?
反正一聽說山下的小姐要教人學醫,山上有半大小子,半大姑娘的人家都沸騰起來。
“還免費教人?我看,這幫傻子都要被騙去賣了,人家一點小恩小惠就被忽悠得找不著北,也不想想,天底下哪里那么多菩薩,擺出一副菩薩嘴臉的,往往都有所圖謀。”
郭強冷笑,“等吃了虧,有這幫蠢貨哭的!”
“你將來可別哭。”
夏志明趴在窗戶上,看楊玉英頂著黑眼圈伏案奮筆疾書,忍不住一笑,“醫學院不是咱們說一聲,就能隨隨便便辦得起來。你們徐山長建長平書院,從開始籌備到建成,花費了足足七年。”
楊玉英:“……我沒那么大野心。”
“我看你野心比這些還大。”
夏志明搖搖頭,“你……是不是有些內疚?”
他們算計靠山屯里費,袁兩家,可是整個靠山屯,算起來大大小小的族群也有七八個,諸姓村民到多是依靠費,袁兩家討生活。
別看費家,袁家,說起來也是鄉下山民,可他們中有讀書的,有做工的,有經商的,來錢的能耐到底是有。就算是窮苦村民,例如費月妮,她家不寬裕,但也能在山腳開個茶肆,村子里沒人敢搗亂。
全因她姓費,她男人姓袁。
其他村民也多和費、袁兩家有牽連,或者為他們打工,或者有些姻親關系,這是一群什么都不知道的普通村民。
一旦他們做的事事發,便是她自以為做好了完全的準備,也覺得當今陛下并非濫殺之人,可這種是非禍福全憑他人定奪的事,他們如何敢心安?
夏志明一連數日,噩夢驚醒,深覺自己虛偽又矯情,他弟弟說的話,是一點不錯,自己就是個自私自利的胚子。
楊玉英翻了個白眼。
“亂想什么!”
其實,她真就是話趕著話,一時沒留神,夸下海口來。
“以我的身份,不說一諾千金,但也不能剛說過的話,反過頭來就反悔,先湊合著辦一辦。”
楊玉英又嘆了口氣。
夏志明笑道:“也并不很麻煩,雖然繁瑣些,我認識幾個老大夫,都賦閑在家,頤養天年了,不過身子骨還硬朗。”
“我記得你身邊也有個名醫?”
“李道長身邊還養了十幾個小弟子,請大家來幫幫忙,這事也不是辦不了。”
“至于需要花用的銀錢……”
楊玉英一揚眉:“咱們先走皇城司的公賬?”
夏志明:“我掏得起。”
楊玉英聳聳肩:“說起來,你們柳國公府到現在都還沒破產,真得說國公爺經營有道。”
柳國公家里的孩子個個都是敗家子。
夏志明說起來年輕有為,學識武功都極出色,作為京城貴公子里最頂尖的那一批,給他爹帶來莫大的榮耀。
可他花錢如流水的架勢,那也是相當嚇人。
真不知道,別人羨慕夏志明身上自帶的榮耀光環的時候,柳國公會不會腹誹幾句什么不能為外人道的東西。
唔,好像榮耀都是別人說的,夏志明自己到有很長一段時間深受困擾——好些人都以為他是陛下的私生子,可以想象得到,夏志明幼年,做柳國公的世子做得有多揪心。
京城貴公子無數,人人都有自己的圈子,唯獨夏志明,從小優秀,可除了林官,竟沒一個朋友,酒肉朋友都沒有。
直到入了長平書院,才算是得了三五摯友,有了自己的交際圈。
開銷似乎也就更大了。
楊玉英一時想入非非,夏志明被她變幻莫測的表情逗得終于舒展開眉眼:“我沒敗光府里的家業,你且安心。”
“賺錢并非難事。”
夏志明輕笑,“你想太多了。”
正好現在到了要花錢的時候,夏志明干脆讓人把他的賬冊都搬出來,占了楊玉英一間屋子來盤賬。
楊玉英在桌前坐了小半日,忍不住抬頭,盯著夏志明的臉,仿佛能在他臉上看出一朵花。
“怪不得你養得起花錢沒數的林官。”
夏志明的產業真是遍布大江南北,他最大的生意是航運和海運,光是大船,他就擁有足足八艘。
那可不是江河里走的內河船,是能漂洋過海的大船,每年出海兩次,哪怕一次只要平安回來,就能賺出普通商人一輩子都賺不回來的利潤。
京城他有自己的珍寶首飾鋪面,還供貨給珍寶閣,有珍寶閣的份子。
糧食和食鹽生意他做過兩年,后來嫌太麻煩,就不再碰,不過只那兩年就賺了不老少。
除此之外,他還是大地產商,大順朝內,南北十余座大城內,都有他的商鋪和田莊。
楊玉英只看賬目上的流水,就看得眼花繚亂,干脆推開賬本癱在椅子上笑:“林官花的那點,也算是九牛一毛了。”
夏志明點點頭,到是認真起來:“當初我學著做生意,就是跟著林官學,我們兩個一直是合作伙伴,我所有的錢都有他一份,只是他身份不方便,所以一直都記在我名下而已。”
話聲一頓,兩個人相視而笑。
于秋風中,賞秋葉,坐在清雅的竹屋內,兩個人都頗具仙風道骨,說的卻全是銅臭味的東西,這到也有趣。
沒過幾日,楊玉英的醫學培訓班就開張營業。
一開始就在山道邊上建了一座小竹樓,上下兩層,下層做教室,上層是各類醫學類書籍。
她這培訓班目前很簡陋,分為全班和夜班兩個形式。
全班是正經培養大夫的。
夜班只學一點淺顯的醫術,并各種護理技術,屬于速成班。
正經大夫們都還沒到,楊玉英負責兼職當講師,反正全班目前都是在打基礎,學著辨識和炮制藥材,學著認一認人體的經絡穴位。
至于夜班學的那點東西,也是皇城司培訓時最先學的那些。
學這個,根本用不著大夫,皇城司里隨便哪個受過專業訓練的察子都能教的很好。
學生主要是阿悟,除了阿悟外又招了六個,兩男四女,其中有兩個女孩年紀比較小,一個十一歲,一個十三歲,還不到說親的年紀。
其他四個男女都是成年人。
其中一個男的甚至已經二十七歲,他以前當過兵,后來發生意外有一條腿瘸了,只是有一點瘸,不影響走路,也不影響干活,但是他身有殘缺,很多營生就有忌諱,做什么都不長久。
現在老娘年邁,都給愁病了,干脆回到家,聽說有人教醫術,他正發愁未來的出路,也想讓親娘別老是操心他,就干脆報名上夜班,算是為自己謀一份保證。
所有上夜班的學生都和楊玉英簽了契約,他們學習三個月以后,考核合格就開始實習,能拿實習工資。
楊玉英給的實習工資可不低,能抵得上尋常農戶人家一家七八口的收入,生活綽綽有余。
人家還給正經簽契書,經官府的,他就是想要這份契書,這東西拿給他老娘看,比他賭咒發誓說個一千遍的好話都管用,保準他娘一看,百病全消,身體康健。
各種真金白銀砸下,小小的醫學培訓班也開起來,楊玉英就自然而然地在靠山屯站穩了腳跟。
雖然人人都知道她是外來的,還是個和這個村子格格不入的千金小姐,但村民們都對她一點都不陌生,也本能地不把她當外人,對她幾乎提不起多少警惕心。
費月妮卻是一日比一日焦慮,一日比一日憔悴,嘴唇龜裂,看著丈夫日日消瘦,唯有喝了楊玉英給的藥才能有些力氣,能正常地同她說笑,有一點原來的樣子,她這心里就更是難受。
現在好似有了希望,可她比任何時候都更絕望。
這些日日夜夜,她冥思苦想,頭發一把一把地脫落,都想不出怎樣才能救她的丈夫。
就在秋意漸濃,靠山屯那一片片的木芙蓉都盛開的時候,楊玉英的神醫朋友終于到了。
那位神醫帶著人在辛縣待了三日,義診只第二日,名聲已輻射京城。
說來也是巧合,那位神醫到辛縣的第二日,初次義診,就遇見有一家人出殯,家里小兒子溺水夭折,還不到能正經入祖墳的年紀,當爹娘的受不了,一步一嚎哭地抬著小棺材出村子。
正好神醫義診進村,就在村口狹路相逢。
當時神醫只看了一眼,便道:“棺材里這小孩兒還未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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