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郝發完了朋友圈,盯著紋理清晰的山石,活靈活現的飛鳥看了半晌,又在朋友圈里補充了一句——遠超海城第一刀洛其川。
他也不管這條朋友圈發出去之后,在他所在的美食品鑒協會中掀起來多大的風浪,徑直正襟危坐,重又凈面洗手,以一竹做小勺舀了一勺‘山石’。
山石入口,外皮冰涼,輕輕一咬,內力卻微微有些燙口,蔬果的甜香味混合得恰到好處,魯郝一時搜刮思緒,也想不出多么動人的詞句,甚至很難去描述它到底是何等味道。
只是覺得,或許廚師能發現出人類味蕾的本真,所以烹飪的食物,就是能讓人的味蕾瞬間活躍起來,得到極致的安撫。
整個院子都靜了,連隔壁熱熱鬧鬧的少年男女,也收斂了略嫌輕佻,甚至有點癲狂的喧鬧。
清風吹拂,美食讓人忘記一切煩擾。
待得一鍋海鮮,外加幾條炙魚上桌,魯郝更是吃得簡直都要把他家老母親給忘在一旁。
幸而老太太別看年紀不小,身手卻靈活得緊,跟兒子搶菜半點不客氣,兒子還有點搶不過她,到也不至于被餓到。
隨著香味逸散,楊玉英家宅周圍數十米,臺星步行街上大半的行人都被這味道給折騰得腹中如擂鼓。
奈何楊記現在就五張桌子,一張桌最多坐十人,客人們尋香而至,愣是大部分都被迫吃了一碗熱氣騰騰的閉門羹。
不過,今天開業大吉,楊玉英心情也不錯,也不愿意讓垂涎欲滴的客人們失望,但凡路過,試圖進門的客人每人分兩條炙魚,好歹讓大家伙都解了解饞。
“你看前面,好多人,干嘛的?”
寧嵐背著畫架,領著兩個學生一路疾行,正好走到楊記門前,腳下登時一頓。
“好像是個飯店,人還挺多?”
他其實剛吃了東西,到不餓,只是他這人好熱鬧,看到楊記門口好些人駐足不肯走,便心生好奇也走了過去。
剛一走到門前,一個娃娃臉的小年輕就遞過來一只草編的小籃子,小籃子編織得略顯拙樸,卻別有韻味,尤其是四周點綴的流蘇,上面有很多繁復的字樣,仔細觀看,十分有特點。
寧嵐看著小籃子,二話不說就接到了手,他身邊兩個學生也一人分到一個,一拿到手,聞見炙魚獨特的清香,兩個學生忍不住握著竹簽,拿起來輕輕咬了一口,鮮美的魚肉外酥里嫩,入口即化,并沒有剔除魚骨,可是所有魚骨都恰到好處地酥化了,魚肉卻不曾失去嚼勁,鮮香的滋味從喉頭涌入胃里。
兩個還不到二十歲的小少年,三口兩口地吞了大半,剩下小半卻是忍著饞,舍不得吃得太快,小口小口地吃,含在嘴里半晌舍不得咽下去,簡直感動得眼淚都要流下來。
寧嵐卻沒注意這魚,注意力都集中在小籃子上面,他不吃魚,又是幾十年的老鼻炎,平時聞不到什么味道的,這炙魚還同飯店里傳出的霸道香味不同,更為內斂,香氣清淡,只要吃到口中才能體會其中的美妙。
魚這類東西,寧嵐從小就覺得特別討人厭,別說是刺多的魚,就是出了名沒刺的那些他也不愛吃。
有刺的煩人,沒有刺的魚肉吃起來寡淡無味,加重一點的作料,吃半天全是作料味,清淡口味的一股子腥氣。
別管別人愛不愛,寧嵐簡直討厭魚肉討厭的要命。
兩個學生顯然也知道老師的毛病,擠眉弄眼地湊到他面前,訕訕道:“寧老師,一會兒魚就涼了,你不吃嗎?”
寧嵐擺擺手,繼續研究籃子上的流蘇,他此時腦中靈感迸發,忽然想馬上就支起畫架來作一幅畫。
兩個小少年對視一眼,偷偷摸摸湊過去,悄悄從寧嵐手頭的籃子里摸出一條魚,猶豫了下,戀戀不舍地還是沒動另外一條。
他們倆湊在一起,一人一半,趕緊趁著寧嵐不注意,三兩口吞食干凈。
寧嵐正要招呼兩個學生過來看他新發現的小東西,回頭就見他那兩個心愛的學生正使勁舔舐手指,舔得那個帶勁,比他養的肥貓動作還膩歪人。
“咳。”
寧嵐重重地咳了聲。
兩個學生齊齊抬頭,同時開口:“寧老師不吃魚的是不是?魚涼了就不好吃了,不如給我們?”
寧嵐冷笑,把炙魚拿起來。
兩個學生頓時眼睛放光,連忙湊過來伸手,就看寧嵐一口咬了下去。
“嚶!”
寧嵐卻是一怔,細細品嘗許久,長長吐出口氣:“這般口齒留香,已許久沒有遇到過,好吃。”
他猛地抬頭看眼前隱于鬧市間的一方清靜之地,一時情緒上頭,當即就簡單勾勒了一下,將這高大的院門,紅燈籠,字跡娟秀的招牌,并門前正低頭吃炙魚的人都描繪于畫紙之上。
整幅畫沒有一筆畫到美食。
可這么一幅僅僅只是草稿的畫作,卻讓第一眼看到它的兩個學生,漸漸感覺腹中咕嚕咕嚕直叫,口水分泌是越來越多。
兩少年對視一眼,齊刷刷盯著自家教授:“教授,這幅畫能不能發班里去,大家學習學習。”
一看寧嵐點頭,兩個人拍照,發班群,一氣呵成。
三秒鐘就炸出潛水的眾人。
“老寧畫的?榛子你入畫了啊,從此咱們大齊國藝術殿堂里有你的身影,千百年后的‘我們’,沒準還會就著你這個人,寫上不知道幾十萬字的分析文章呢。”
“上頭的,還有心思管榛子有沒有流芳百世?哼,老寧偏心眼,帶你們去享受美食,我們留在畫室里悶頭畫畫,我們也要吃飯。”
“吃飯!”
“餓了!”
群里幾百個美術學院的學生,盯著這幅草稿看了幾眼,都把自己給看餓了,除了沉迷畫畫的以外,其他人紛紛涌入食堂,一時間到把食堂做飯的大娘給嚇了一跳。
正好校長和朋友也來吃飯,朋友們一看這架勢,當即嘖嘖稱奇。
“老郭,看來你們學校食堂的水平不錯啊!”
郭校長:“……”
寧嵐可不只是大齊黃家美術學院的教授,他的畫作,巴掌大的一幅草稿,就能在二線城市買一套房子。
還得是經濟發展不錯的二線城市里,較為繁華的地段才行。
至于他正經畫出來的工筆畫,上個月在黎州拍賣行,他的一幅‘海上生明月’,被金盾國的三王子妃以一億六千萬的價格成功拍到手。
成交價不算特別高,畢竟看在三王子的面子上,很多人不曾同她競爭。
他的新作,即便學生們都不會向外散播,但光是大齊皇家美術學院內部的教職工和學生,加起來就有七千六百多人,寧嵐是學校里的名人,凡是與他有關的消息都傳播得非常快。
也就十幾分鐘的工夫,學校里至少有一半以上的人知道寧教授在海城遇見一家私房菜館,結果吃了閉門羹,饞得站在人家飯店門口,就風魔了一樣,揮毫潑墨,畫了一幅畫。
霎時間,無數人行動起來,四處去打聽楊記私房菜的事。
“打聽什么,這不是玉英小姐姐的家?”
美術學院里好些都是年輕學生,追星的不在少數,當初‘閑時說’的訪談大家可能沒看過,但后頭鳳凰飛舞的美景,身為美術學院的未來藝術家,怎么可能不關注?
一想到現在有機會光明正大地走進大明星的豪宅,還是步步是景,隨處高能的豪宅,那還等什么?
不要說有美食可以享受,就是沒有,也相當值得去打卡。
秋去冬來,海城終于下了第一場雪。
清晨,天色未明,楊玉英睜開眼睛,輕輕伸了伸懶腰,翻了個身把頭埋進胡九蓬松的大尾巴里掙扎了下,才爬起來去練功。
人到冬天,自然而然容易長出幾條懶根。
剛到院子里,楊玉英打眼一看,各個角落都有些輕飄飄的東西飄過去,還有些毛茸茸的小東西四處竄。
廚房燈火通明,隱隱能聽到燒烤烹炸的聲響。
文桓托著下巴坐在石墩上打瞌睡,見楊玉英開始一日的修行,這才振作精神,猛地坐起身直直定看過去。
隨著楊玉英的動作,院子里各處隱藏的小東西們都滿足地哼哼出聲,還有一只小貓舒展身體露出雪白的肚皮,瞇著眼睛,小模樣可愛的不得了。
楊玉英都被逗得一笑:“這么舒服的么?想吃什么。”
“說到這個我可不困了,雞絲粥啊,昨晚我沒吃上的雞絲粥!”
文桓嗷地一聲,大叫,“你知道昨天來了多少人?我緊急又借調了二十多個廚子幫忙,太和他老人家才勉強供應上炙魚。結果你們還不給我留飯!”
楊玉英頓時有些意外:“我開張時應該很低調?”
臺星步行街雖為繁華熱鬧的所在,但楊記隱在深處,楊玉英也沒有提前做宣傳之類,哪里來的客人?
文桓翻了個白眼:“財神爺親自給你掛紅燈籠,別說你只是低調,你就是把店面藏在深山老林,照樣生意興隆。”
楊玉英失笑,舉步進了廚房,不多時就簡單拿出雞絲粥和卷餅。
文桓滿肚子的抱怨,瞬間就消融在軟糯的,微微有些燙口的粥米中。
人間的食物他只能吃其氣,唯有經過楊大法師的手,食物才是真正的食物。
為了這一口吃的,文桓覺得自己或許能再忍受這份工作一百年。
“咦?”
文桓正吃粥,吃著吃著忽然身形一飄,飄到屋檐上,一手扶著鳳凰,一邊向下眺望。
邵月薇跌跌撞撞地跟在兩個閨蜜身邊,渾渾噩噩地向前走,她的心跳速度越來越快,腦袋越來越暈,什么念頭都想不起來。
“月薇,你看我,你看我。”
年輕人伸手握住邵月薇的肩膀,目光灼燒一般盯著她,他穿著一身雪白的貂皮大衣,頭發挑染出一抹爆炸一般的紅,面孔到還英俊,從頭到腳,身上每一件配飾都價值不菲。
左右行人看過來,有的搖頭苦笑,有的小聲地吹起口哨。
“月薇,高中三年,大學四年,除了你,我的眼睛里再也看不到別的女孩兒,你就是天上的明月,你就是心上的光。”
他的手越攥越緊。
邵月薇張了張嘴,想說話,想告訴徐鳴,她不喜歡他,從來沒有喜歡過,謝謝他的錯愛,可是嗓子里竟是一個字都吐不出,心慌意亂,頭疼得厲害。
她隱隱覺得有些不好,這些年,她已經拒絕了徐鳴無數次,一開始還看在兩家的交情上,多少顧及他的面子,但最近她真是不勝其煩,拒絕也越來越堅決。
就是她阿爺,也收了心思,沒再說什么既是世交,青梅竹馬,若是能成也是一樁好婚事的話,也許是感覺到她的態度,徐鳴越發瘋狂,這幾日她出門都躲著她,但凡有他去的宴會,悉數不參加。
但今天,重耀哥哥說心情不好,想約幾個朋友小聚一下,她特意問了,重耀哥哥沒有叫徐鳴,就欣然赴約。
沒想到剛喝了兩杯酒,徐鳴就找了過來!
邵月薇眼眶發紅,心下十分委屈——重耀哥哥明知道自己不喜歡,為什么不幫她,不光不幫她,還說什么不打擾他們,把其他人都攔住,硬是眼看著徐鳴把自己拉出來,搞什么舊日的回憶表白。
她哪里同他有什么回憶?
要說青梅竹馬,他們這些家庭的孩子都是從小一起玩,要是青梅竹馬就能在一起,她豈不是要嫁幾十個丈夫?
邵月薇只覺得肩頭一緊,整個身體被徐鳴掐住,她拼命地推搡,可身體卻虛軟無力。
“不……”
“喵!”
就在邵月薇將將要被徐鳴拖到懷里的剎那,耳邊忽然傳來一聲奶貓叫,眨眼間一只小貓猛地跳過來,躥到徐鳴的胳膊上就是一爪子。
“啊!”
徐鳴慘叫一聲,邵月薇還沒回神,整個人輕飄飄地向后退了一步,鼻頭聞到淡淡的幽香,整個身體都不自覺放松了許多。
“小姐,我看你有點醉了,我家的飯店剛要開門,進來喝一碗粥如何?”
“干什么,找死!”
徐鳴暴怒,猛地就要上前,卻見立在石階上的女人腳下微微用力,地面上的青磚就一寸寸龜裂。
他頓時僵住,心頭狂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