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將

第104章 沉江

接下來的幾日,秦安都沒有回小院,栗蔚云白日去打聽軍械坊的事情,一切如她所料,現在鬧事的百姓被官府以聚眾造謠生事全部的關在了軍械坊中,已經死了不少的人。

軍械坊上下官員貪墨、制造劣質的軍械的消息也已經在城中傳的沸沸揚揚,官府下發了好幾份文告,甚至官員也出來澄清此事純屬造謠,并且說的情懇意切,表現出一副忠君愛國,愛民如子的形象。

被關押在軍械坊中的百姓卻沒有放出來,百姓也是半信半疑,私下議論。

這日夜間,她躺在房中輾轉發側難以入睡,忽然聽到了院中有動靜,她警覺的立即起身,躲在門后,透過門縫瞧見月光下一個黑色的身影,直直的朝秦安的房間去。

秦安已經好些天沒有回來,大概都在畫舫,此人要找秦安也不該來此,他難道不知道?他是何人?

見到黑衣人進了秦安的房間,她輕輕地開門走了過去。

剛走到門前,黑衣人從里面出來,正面碰上。

“你是何人?”栗蔚云質問。

黑衣人朝她瞥了一眼,便立即的朝一旁墻邊跑去,準備越墻離開。

栗蔚云立即的出手攔住,此人武功不高,被她攔著根本無法脫身。兩人交了幾招,小西也被驚醒從房間跑了出來。

“攔著她!”黑衣人對小西呵斥。

小西聽聲愣了下立即的攔著栗蔚云道:“栗姑娘,是梅老爺。”

栗蔚云也愣了下,立即的收手。

黑衣人壓低聲音冷冷問小西:“公子呢?”

“去畫舫了。”

黑衣人又轉頭將栗蔚云上下掃了眼,問:“你何人?”

栗蔚云沒有立即回答,而是道:“院中不便,梅老爺還是到屋內說話吧!”

小西也忙到堂屋將燈點上。

兩人坐下來后,梅老爺也揭下臉上的面部,昏暗的燈光下的面容,栗蔚云模糊記得,前世年少時候見過幾回。

“我是境安軍士兵,跟孟將軍前來虞縣,如今被秦公子留下來幫忙。”

聽到是境安軍,想到剛剛面前姑娘的伸手的確不簡單,既然被秦安留在身邊,必然不是簡單的身份。他臉色緩和許多,打量她的目光也溫和了些。

“梅老爺深夜前來,必然是有要事,不知可否方便講與蔚云聽。”

“我剛得知,如今朝中已有官員知曉虞縣軍械坊一事,但只是知曉熔爐坍塌死傷數百,百姓鬧事,對于軍械造假之事尚不知,而且現在軍械坊的馮錦和上面來的邵延宗已經開始銷毀劣質的軍械。”

邵延宗,那日在軍械坊門前露面的那個官員,果然也是同伙。

“如何銷毀?”

“一部分煉化,煉化需要重燃熔爐,費時費力,加之熔爐有坍塌毀壞,煉化數量有限,大部分會被沉江。沉江的一批今夜已經著人搬上軍械坊后面的江上船只中。會在什么地方沉尚不知。”

“運這些軍械的是什么人?”

“一部分守軍一部分流犯。”

栗蔚云立即的意識到不妙,用流犯,那就意味著一旦軍械沉江,這些人也就會被滅口。

梅老爺看出了她的擔憂,嘆了一聲道:“在軍械坊,死幾十個流犯,沒有人會去追查。”

“其中……有沒有李將軍府的人?”她帶著幾分小心的問。

梅老爺卻被她突然問及李將軍府有些詫異,但回想她的身份是境安軍,也就沒覺得有什么奇怪的了。

他雖然被流放虞縣十載,但是并不是斷了對外界一切消息的知曉,這些年李老將軍及其子女家族統領境安軍鎮守西北,才保得住大周如今西北的邊境。

李將軍府百年將門,無數忠烈,無論朝堂風云如何變換,李家從來都是中立,不插手黨派和權利之爭。去年的一場禍端,他雖身在虞縣,不知道來龍去脈,也相信李大將軍不會勾結留王余孽意欲謀反。

當年先皇通過殺兄逼父退位時候,不知道殘殺多少忠良,如今陛下也不過是再次的上演一次敵國退忠臣亡的戲碼。

境安軍是李老將軍帶起來的軍隊,境安軍將士必然不信李家謀反作亂,心系李家人。

再看著面前的姑娘,他竟然想起了李家的那個女兒,這大概是秦安將她留下來的原因吧?

“這個我并不知。”梅老爺梅慎回道。

栗蔚云點點頭,他自己在軍械坊都是處處小心,打聽這些消息已經不容易,怎么可能打聽出被安排將軍械沉江的流犯有哪些。

遲疑了須臾,她道:“我會將這些消息告訴秦公子,梅老爺出來不宜時間太長,還是盡快回去,以免被發現。”

梅慎也沒有久留之意,再次的囑咐道:“讓他萬事小心。”

“嗯!”

在梅慎離開之后,栗蔚云也立即的回房換上了黑衣準備出門,小西知道她要做什么,立即的擋在她身前攔道:“你一個人太危險了,還是先告訴公子,聽聽公子的意見。”

“沒有那么多的時間。梅老爺說的事情,你轉告秦公子。”說著便出門。

“栗姑娘。”小西伸手一把抓住她手腕,哀求道,“太危險了,你不能去。”

再危險她也要去,她救不了父兄,救不了軍械坊中慘死的叔伯兄弟,這次她有機會她不能不去。

看著小西死死的抓著她,擔心她安危,她勸道:“我只是去看看,若是無李將軍府的人,我便回來。”

“如果有呢?”小西忽然像個撒嬌不講道理的孩子,“你是不是要救他們?”

栗蔚云沒有回答,而是用力的甩開小西,轉身出門。

“栗姑娘。”小西跟在她后面,想高聲喊,又不敢怕驚擾左鄰右舍。

栗蔚云沒有回頭,快速的離開了小巷。

小西著急的直跺腳,最后也跟著離開。

栗蔚云來到軍械坊的時候已午夜時分,她在軍械坊的后門瞧見了一批批的軍械被推出來,她穿過軍械坊后面的樹林來到江邊,看到江面上此時停著五六艘船,都在等著上貨,貨滿的船只便順著江水朝下游去。

月光淡淡,遠處船上的燈火忽明忽暗,她根本看不清船上人面容,四下都站著守軍,她更無法靠近。

她沿著樹林佝僂身子,慢慢的靠近了河邊,躲在一顆樹后,在一艘船已經裝滿軍械準備離開,她瞧瞧的潛入水中。

入秋,江水有些微涼,讓她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在船經過之時,她立即的抓住了船一側的木栓,緊貼船壁,微微的露出口鼻呼吸。待船順游一段路,與前后的船只拉開距離,她才抓著船板騰身上了船。

船上有兩名守兵和四名流犯,見到有人從水中躥上來,他們均是大驚。

“什么人?”兩名守兵立即的舉刀上前,栗蔚云迅速的出手,幾招便殺了兩名守兵。

四名流犯也嚇得瑟瑟發抖,質問:“你是何人?”

“繼續行船!”栗蔚云對嚇得丟下船槳的兩名流犯命令,他們忙去抓著船槳。

“船行到什么地方?”

“不知。”

“那你們知不知道這些軍械都是假的質地低劣,根本不能用在戰場之上。”

“知道。”幾個流犯戰戰兢兢,結結巴巴的回道。

“那你知不知道軍械坊為何將這些軍械沉江?”

幾個人聽此吃驚,相互看了眼,其中一位高瘦的年輕人道:“不是說將這些軍械運往下游的澄州的嗎?”

栗蔚云冷笑,軍械坊可還真會找借口。

“一批不合格的軍械運往澄州做什么?”

幾個人無言,他們沒有聽說,也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難道真的要將這么多的軍械沉江?”中年男子看了眼船上整箱整箱的軍械,滿眼的可惜和心疼。

栗蔚云本不想與他們解釋太多,但是為了能夠從他們口中得知更多關于軍械坊的事情,便將邵延宗馮錦等人的目的說出。

四人震驚之余更是滿腔憤怒的咒罵這些官員,不僅想著銷毀這些不合格的軍械,甚至還想滅了他們的口。

“軍械坊這種沒達到標準的軍械太多了,軍刀長槍弓箭盾牌鐵甲都有,就是前些日子境安軍運走的強弩也摻了假。”

年輕人說著感嘆一聲:“軍械坊的工匠大多數都知道,但是知道也無處說,監工將我們看的死死的。”

“這次是有人敢說了,但是全都被抓起來了,軍械坊內每天都不知道打死多少人。唉!”中年男子無奈的長長嘆息一聲。

栗蔚云便借著這個話頭詢問起現在軍械坊內的情況。

從幾人的口中得知如今軍械坊內被關押的百姓流犯,被打死、餓死無數,而尸體全都沉江。

栗蔚云望了眼船外的江水,這里面漂蕩不知道多少的冤魂。

順流而下行船大半個時辰遠遠的瞧見了前面江邊兩排通明的火把。

封州一帶多山,此江從大山中穿行,兩岸山勢陡峭險峻,林木茂密,除了下游的澄江,沿途并不經過州縣城鎮,這兒燈火也并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船只越來越近,栗蔚云瞧見江面上停靠幾艘船只,旁邊是一處沖擊而成的淺灘,淺灘上是臨時用木板搭就的棧板,此時站著兩排士兵,并無一名流犯的身影,此處并無山洞,怕是哪些流犯早就跟被他們殺害并沉江了。

他立即的看了眼船上被殺的兩個守兵,命令道:“將他們衣服扒下來穿上,將尸體推下船。”

幾個人也看出形勢不妙,其中兩個慌忙的動手扒衣穿衣,將尸體沉江。

“你們兩個和我一同下水。”她看向兩個沒有換衣的流犯道。

他們不知道面前這小兄弟是誰,但是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是在救他們,便聽她的,與她一同下水。趁著夜色朦朧,視線模糊不清,從水下游到江邊,借著伸入江中繁茂的枝葉遮擋,慢慢的靠近火把通明處。

“船上流犯呢?”前方火把處傳來了一位將官的聲音。

“已經殺了丟入江中。”回答的是年輕人,聲音倒是沉穩不慌。

“會不會被發現?”

“綁著軍械木箱沉下去的,三五日還不被江中魚給吃了,哪里能發現。”

“嗯!把木箱全部沉江。”將官命令。

兩個流犯便依命的將一船裝滿軍械的木箱全部的沉入江中。

栗蔚云身后的一個流犯嘀咕道:“原來他們真的是要將我們滅口,這群狗娘養的畜生。”

另一個問到:“小兄弟,你是怎么知道這群畜生要沉貨殺人的?”

“不是說這個時候。我且問你們,今日被召來運軍械的你們可都認識?”

“認識,都是一塊兒做工的。”

“有姓李的嗎?”

兩人想了想道:“李姓挺多的,有四五個。”

栗蔚云的心跟著一緊,繼續的問:“都叫什么可知道?”

兩個人踟躕了須臾說了兩個名字,栗蔚云并不認識,然后兩人又道:“其他都是新來的,不熟悉,還真叫不上名,這幾個人都在我們前面上船,怕是已經遭遇不測了。”

新來的?軍械坊新來的李姓的還能有多少?

看著火把通明處幾十名守兵,栗蔚云心頓時沉入江底,雖然李家的男兒都習武,但是他們赤手空拳,哪里對付得了這些手持長刀身披甲胄的守兵。

“你們是因何被流放至此?”雖然這是揭穿別人傷疤的事情,但是她想此刻這兩人應該不會對她隱而不言。她現在需要知道救下的這兩個人可不可靠,能不能用。

其中一位方臉的年輕人先開口:“因兩年前留王一案。”

“令尊是朝臣?”

“留王幕僚。”他淡淡的道。

另一位而立的中年男子猶豫了片刻道:“殺人。”

栗蔚云看著中年男子的落寞的神情,充滿自責和后悔。

年輕人道:“也是為了救人。”

栗蔚云沒有再問下去。

三人沉默了片刻,遠處又一艘船行駛過來,這次見到上面只有兩個守兵,并無流犯。待到前方也被將官命令將軍械箱沉江。

片刻,又是一艘,依舊只有兩名守兵并無流犯。

“他們都將人給殺了沉江了?”方臉年輕人驚愕的低聲道。

栗蔚云也猜不到,看著一艘艘的船抵達前方,所有的軍械被沉入江中,卻無一個流犯。當最后一艘船抵達的時候,船上坐著的是馮錦和王大人還有幾名守兵。

“這個龜孫子。”中年男人恨恨地罵道,陛下都沒要殺我等,他竟然要我們的命。

當馮錦和王大人上了棧板上后,所有船只上的軍械已經全部被沉江。

馮錦頗為滿意的道:“辛苦大家了,這次少不了大伙的好處。”

“多謝大人。”

話音剛落,三人便瞧見了前面火把通明處忽然騷亂起來,明明滅滅的火光中,一部分的守兵將另一部分毫無防備的守兵全部斬殺,其中一個守兵直接將馮錦劫持,嚇的他當即叫喊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