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梅姑娘與羅小姐明顯是不同性格的兩類人,這個人若是想為難她,真的是有些棘手。
她對秦安無任何的非分之想,也并不想糾纏這些事情,她更是沒有時間和精力來處理這些亂七八糟的事。
她客氣的道:“梅姑娘,我還有他事不便多陪,抱歉。”她站起朝梅姑娘微微的欠身便準備離開。
梅姑娘立即的也跟著起身:“我與你一同出門吧!”聲音一如既往的溫柔,如春風化雨一般,讓人聽著都不由得心情疏朗,甚至有幾分想聽她說話。
看著栗蔚云稍有些遲疑,她淺笑著解釋:“本是來看望表哥,順便詢問有無可幫忙之處,既然有栗姑娘在,我也不必再多操心,現在也需要回去了。”
栗蔚云點頭笑著簡單道:“好。”
出了院子,梅姑娘溫和的道:“虞縣條件艱苦,栗姑娘看著年歲不大,怎么會被安排到表哥身邊幫忙?他要做的事情太危險,你一個姑娘家就不怕嗎?”
栗蔚云打量了梅姑娘一眼,她目光的冰冷中帶著一絲的探究。
“梅姑娘不是也不怕嗎?”她笑著回道,“我習武出身,虞縣的條件對我來說不算什么,雖然此事危險,總還是要有人去做。”
梅姑娘溫柔的笑著點頭,沒有再繼續此話題。
出了小巷,兩個人同時的向左轉,順路又走了一段,梅姑娘再次的開口問:“表哥和你提到過畫舫的顧盼兒姑娘嗎?”
栗蔚云對她忽然提到這個話題稍顯意外,還是禮貌的回道:“提到過,聽說是個能歌善舞的美人兒。”
“就沒有別的了?”
栗蔚云不知道她想說什么,為了讓她因此產生嫉妒嗎?真的沒有必要。
“沒有。”她干脆的答。
梅姑娘沒有說下去,她也不再問,或許梅姑娘得到她想得到的答案了。
行至路口的時候,她主動的詢問:“梅姑娘要去哪個方向?”
“我直走。”
栗蔚云朝前看了眼,她其實也是要直走,只是真的不想和梅姑娘多待,她覺得和她同行有一種時時被人窺伺打探感,不是很舒服。
“就此別過。”她笑著欠身后朝右走去。
梅姑娘看著她大步離開的背影,微微的緊了緊手中的衣袖,挎著籃子直走。
甩開梅姑娘后,栗蔚云便朝軍械坊去,走到北城門口,忽然聽到身后疾馳的馬蹄聲和一個人的高喊:“官府急令,讓開!”
栗蔚云轉身見到高頭大馬上一個手持令牌的差役,她立即的朝一旁避讓,城門口的百姓也都立即的讓出一條道,馬匹從身前奔馳而過。
“咱們虞縣能有什么急令,真是出奇了。”栗蔚云聽到身后一個人感慨。
她轉身望去,身后的低矮木桌邊坐著幾個守城的官兵,正翹著二郎腿在閑著喝茶吃著炒豆子。
“估計是軍械坊的事情,頭兒不是說軍械坊的馮大人被江水給沖走了嗎?”
“這話我可不信,軍械坊后面的江水流速平緩,就算馮大人不懂水性,那么多的人怎么可能救不上來。”
“不是被沖走了,你說怎么馮大人和那么些官兵流犯都沒了?這都一兩天了,生不見人死不見尸的,哪里去了?”
“我哪里知道,這些上頭的事情亂的很,咱們底下的少操這份心。”
“也是也是,咱們只管喝茶守城門。”
栗蔚云遲疑了須臾,出了城門直接去軍械坊。
她躲在軍械坊門前的林子中望去,軍械坊的大門緊閉,門前有兩排守兵。
門前已經沒有祭奠的百姓,靈棚靈幡等之類的東西也都被撤掉,但是地上卻依舊還有許多的冥紙和沒有燒完的秸稈。
她遲疑了下,繞到軍械坊的東側,看了眼面前的高墻內伸出來的樹木枝葉,里面應該也是一片林子,倒是容易藏身。她退了幾步,騰身而起翻過高墻跳入了墻內。
此時已經接近午時,軍械坊內除了來回巡視的官兵,鮮少有人在走動。
她根據對軍械坊的了解,很容易來到了軍械坊內工匠流犯們居住的地方,這里很安靜,連巡邏的守兵都沒有,似乎并無人。
她沿著墻壁來到一間工匠們的通房前,透過窗戶朝里望了眼,竟然空無一人。通鋪的床板上一片凌亂,地上到處都是被褥枕頭衣服,還有血跡。好似經歷過一場混亂的打斗一般。
忽然聽到了通房一側的回廊有聲音傳來,她立即的從窗戶跳進了房中,將窗戶半掩,從回廊轉過來的是兩個守兵,滿頭大汗,抱著盔甲衣袍赤著膀子。
“里頭真是熱,不是人呆的。”
“我以為咱們這些當兵的苦,這些工匠流犯比咱們慘多了。”
“可不是,走,到前面的樹蔭底下納涼,睡一下午,反正這兒也沒人來,頭兒問起,隨便找個借口搪塞過去。”
“說的是,我是不想在那待著了。”
栗蔚云聽到此,見到兩個守兵從窗戶前走過,她立即的跳出去短刀一橫先抹了一個守兵的脖子,另一個守兵還沒有反應過來她的短刀已經抵在守兵的喉嚨處,將他抵在了墻上。
“敢叫我割斷你喉嚨。”栗蔚云低吼。
守兵嚇得瑟瑟發抖,看著地上躺著的同伴脖頸處的血不住的朝外涌,直接嚇得尿了褲子。
“姑娘饒命,饒命!”
“被捕的百姓和流犯都在何處?”
“百百百姓……在在兵……兵器庫……流犯在在……熔爐房……”
守兵嚇得渾身顫抖,兩條腿已經站不住,若非是脖頸處的短刀抵著,此刻已經癱軟在地如一攤爛泥了。
栗蔚云余光瞥見守兵下面滴滴答答的液體,一陣嫌惡,簡直沒用!手中的短刀用力的劃過,血噴涌而出,守兵眼珠子幾乎要瞪出來。
她撿起地上一個守兵的盔甲換上,然后朝熔爐房去。
軍械坊內熔爐房已經開始重燃煉化,流程上的其他的工房也都全部的啟動,軍械坊內如今和沒有出事之前一般狀態。
她身著守兵的盔甲在軍械坊內行走倒是方便了不少。靠近熔爐房的時候,感覺到了一陣熱浪吹來,如炎炎烈日下的青石板路灼人,幾乎喘不過氣來。
里面全是正在做工的赤膊流犯,旁邊監工手中揮著一根短鞭不斷地催趕。
被丟入熔爐中融化的全是刀槍劍戟等兵器,看來邵延宗和軍械坊的官員是想在朝廷來查之前將所有劣質的軍械全部的銷毀。
其中一個推著獨輪車的流犯忽然身子一歪倒在了地上,車上的軍械全部的翻倒,監工一聲大罵短鞭毫不留情的抽在了那名流犯的身上。
“起來,繼續干活!”
流犯掙扎了幾下才從地上爬起來,將翻到出來的軍械再次的裝車,身子歪歪斜斜,腳步不穩,一個趔趄再次的栽倒在地,監工的鞭子再次破空而下。
而這一次流犯掙扎了許久沒有從地上爬起來,旁邊有的流犯準備上去幫忙,卻被監工的鞭子給打開。
好一會兒沒有見到地上的人爬起來,監工氣憤地怒罵:“娘的,又要死一個。”叫過旁邊的兩個流犯將地上的人給抬出去。
在那人被抬出來的時候,栗蔚云朝其看了眼,他眼睛微微的眨著,干裂的唇在輕輕地張合,人根本沒有死。
她看了眼抬走的人,也跟了過去。
“你干什么?”忽然身后過來一隊巡邏的守兵,為首的守兵沖她吼道。
“我看著這兩名犯人,以免逃跑。”
為首官兵沒說什么,她便跟著兩名抬著奄奄一息男子的流犯朝軍械坊的后院去。
走了一段路,離開了煉鐵的一片房區,才稍稍涼爽一些,周圍也安靜下來,四周沒有守兵巡視。
“要將人抬到何處?”她問道。
兩名流犯很是驚訝地瞥了她一眼,卻并沒有搭理她。
栗蔚云沒有再問,跟著兩人繼續的朝前走,來到位于軍械坊西北角的一片林子中,林子不過幾畝地的大小,樹木稀疏,一眼掃過便盡覽無余。
林子中地上躺著幾個人,均是赤膊上身,旁邊是一輛雙輪長板車。
靠近了栗蔚云才發現,地上躺著的幾人已經死去,但是根據尸體的情況看,應該死了不超過一日。
兩名流犯將奄奄一息的流犯放下后,便木訥的轉身離開。
地上的人目光微睜的看著他們,手指輕輕的動了動,嘴巴微微的張著,想說什么卻已經說不出來。
“去拿些水來。”栗蔚云對離開一步的兩名流犯道。
兩人愣了下,回頭看了眼她,一臉的茫然甚至帶著些許的驚恐。
“他還沒死,還有救。”
兩名流犯相互的看了眼,卻沒一人動。她再次的命令道:“去拿水來。”
其中一名年輕目光微微的清亮一些,應是便轉身離開。
“每日都有死人嗎?”她問留下來的年長一些的流犯。
流犯也看出來面前的這個守兵古怪,既然是守兵,竟然對軍械坊的這些事情不知,對這個將死的流犯還想著去救。
他回走了一步,仔細的打量她身上的甲胄,略大并不合身,臉上雖然涂抹了一些灰土,但是仔細的觀察還是發現了這個守兵眉目清秀,肌膚光滑細膩。
“你什么人?”流犯瞥了眼四周,見沒人過來,再上前一步蹲在她的面前低聲問,“你不是守兵,你是個姑娘?”
栗蔚云點了點頭。
“我是來查軍械坊內的事情,也是想幫你們,幫那些無辜被抓的百姓,還請大叔能夠知無不言。”
流犯遲疑了下,看著地上躺著的人和旁邊的幾具尸體后,嘆了口氣坐在地上。
“我只知道現在軍械坊將那些已經造好的軍械全都投入熔爐內重新的煉化,鐵礦山那邊也是在趕著將鐵礦石運來,咱們一天都將近十個時辰要在做工,其他的工房內我不清楚,但是單熔爐房,每天都要被累死好七八十來個人。”
“因為上次熔爐房坍塌死傷人數之重,后來鬧事又打死不少人,如今這么趕的上工,都吃不消,那些抓來的百姓凡有些體力的都被強逼著上工。不過他們是良民,軍械坊管事官員也不敢再鬧出大的人命,所以他們比我們好些。不做這種苦累的活。”
此時去找水的年輕流犯用一個破了個瓦罐盛了水過來。
栗蔚云立即的接過去,然后一點一點的喂地上躺著人。
好一會兒,地上的人才慢慢的緩過來,有少許的力氣,卻依舊虛弱不堪。
“死了的人都被如何處理?”
“這個不知,應該是晚上的時候被運出去的。”
栗蔚云看了眼旁邊的雙輪板車,打量了眼車轍上的泥土和雜草,回頭再次的問:“馮錦死了,軍械坊有什么說法?”
“聽管事說是不小心落入江中,被江水給卷走了。”
年輕流犯卻搖頭道:“我私下聽大伙兒說是他想將一批劣質的軍械沉江,然后自己遭了報應才被水卷走的。打撈了一天一夜什么都沒有打撈到。”
栗蔚云見從這兩個人口中也打聽不到什么更多有用的消息,也就不再詢問,讓他們喝些水然后回去,以免被發現累及性命。
兩名流犯無奈的嘆了口氣,然后起身離開。
栗蔚云看了眼地上躺著的人,又喂了他一些水,對他道:“你是體力過虛,就在這兒休息,應該到晚上時候體力恢復一些,到時候再自己想著怎么逃命。”
栗蔚云站起身準備走,聽到身后低低的沙啞之聲:“謝謝。”
她回頭看了眼地上的人,微微的點了點頭。
從軍械坊離開之后她便褪去身上的盔甲。隨后在軍械坊西面的樹林中發現了車轍的痕跡,她順著車轍行了大概幾里路的距離,便來到西側的大江江邊,江邊停靠一艘船,船上有幾塊大石。
江水深不見底,軍械坊那些死去的流犯應該都被丟入江中了吧?像那些軍械一樣,沉在了江底。
她在江邊站了許久,心底一陣凄涼。
她不知道那些流犯是因為什么罪被流放至此,至少她這段時間接觸的流犯中,他們都并非是十惡不赦之罪,也并非是骨子里都惡,即便是犯人,也不該被軍械坊這群人如此輕賤的殺害,最后投入這大江之中喂魚,親人連尸骨都無處收。
這虞縣,到底還有多少骯臟的事情?
她朝江邊走了兩步,忽然聽到身后一聲急切地呼喊:“不可!”
回頭望去,只見一位年輕男子,一身精煉短打,正迎面狂奔而來。
趙濱?
他怎么在虞縣?他不是該在胥州嗎?
胥王也知道軍械坊的事情?還是和軍械坊的事情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