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蔚云瞥了眼身前幾步處的江水,看來這家伙是認為她要投江。
她定住腳步,趙濱見她佇足,步子也慢了下來。
走到跟前,看著她面色平和,有些尷尬的笑了下道:“我以為小兄弟是要遇到麻煩想不開。”
栗蔚云會心一笑:“多謝兄臺。”目光朝后面的林子中望去,并沒有其他人跟來。
他是一個人,這樣的一身裝扮到此處,應該是也知道軍械坊在此處處理流犯的尸體。
“你是姑娘?”趙濱聽到她聲音的時候,微微的皺了下眉頭,“怎么到這兒來了?”他朝周圍看了眼,這里都是樹林和荒草,連農舍都沒有,距離最近的也就是幾里外的軍械坊。
“出來玩耍,迷路了。”
“現在天色不早了,此處林子深,旁邊又靠著山林,有野獸出沒,姑娘家住附近嗎?我送姑娘回去。”
以前還真的不知道他對姑娘家會是如此貼心。
她余光朝江邊瞥了眼,這么急切地想著讓她離開,多半是怕她發現這其中的秘密。
“我家住縣城。”
趙濱微愣了,縣城距離這兒可不近,跑到這兒來玩?
“倒是順路。”
“那就有勞兄臺了。”她笑著從江邊的一堆亂石上跳下朝林子中走。
趙濱遲疑了下也跟上她。
一路兩個人沉默不語,一直到林子深處,栗蔚云笑道:“從這兒朝南走很快就出了林子,不遠就是一個小鎮。”
趙濱朝她指的方向看了眼,笑著道:“姑娘帶路。”
兩個人很快的來到了小鎮上,出鎮子的時候趕巧遇到進城的一架馬車,兩人搭了個馬車進城。
入城已經黃昏,和馬車主道了謝,她再次的對趙濱道謝告辭。
她沿著街道朝南走,發現趙濱在跟蹤她,是對她在江邊出現產生懷疑,她也沒有準備將自己撇干凈。
此時的街道店鋪已經陸續的打烊,她拐進了一個巷口,然后繞了個圈,躲在一家街坊低矮的院墻內,看到趙濱找了一圈沒有尋到,開始離開,她立即的反跟蹤。
此時天已經暗了下來,街道上的行人星星寥寥幾人,她不便跟的太近,模糊的看到趙濱進了一家客棧,片刻她便也走近客棧然后向掌柜的打聽消息。
回到秦安小院已經天黑,遠遠的見到門前坐著的小西,瞧見她,他立即的站起身向前迎了兩步,滿臉的擔憂,語氣卻帶著幾分抱怨:“你這么晚才回來,去哪里了?”
“等我吃飯呢?餓壞了?”
“我是擔心你有危險。”跨進門檻,小西反手將門插上,快步跟上她,“公子讓我照顧你,若是你再遇到什么危險,公子肯定要罰我了。”
她看著小西抱怨的模樣,笑著道:“我哪里需要你照顧,而且若真遇到危險,你救得了我?恐怕是我救你。”
“我……”小西羞愧的垂頭不語,他武功的確不怎么樣。
“我都餓了,快點準備吃飯。”
“好!”小西立即的跑去伙房。
這些天秦安幾乎不在,她每日和小西在一起,發現這小少年就是一個貪吃鬼,也許是正在長個子年紀的原因,不僅喜歡吃而且吃的還很多。
晚膳后,栗蔚云便讓小西去叫秦安回來,有事相商。
小西還沒有出門,外面就響起敲門聲,是秦安。
身上一股濃重的酒味,倒是沒醉。
“栗姑娘,我正有是和你說。”
“我也是。”
秦安稍顯詫異,進了堂屋后在椅子上坐下后,笑道:“你先說吧。”
“我今日進了軍械坊……”
“你去了軍械坊?”秦安未待她話說完,激動地打斷了她。
她有些愕然,點了點頭,然后將軍械坊內的事情給他說了一遍。
“他們這次如此的緊張,日夜加趕著煉鐵制造兵器,銷毀劣質軍械,看來朝中應該已經隱隱的對軍械坊的事情有所懷疑。”
秦安在她說話的其間已經將她周身打量了一遍,沒有看出哪里受傷或者是不對勁,還是忍不住的關心的問:“有沒有被發現?”
“沒有。”
“以后要做什么事情能不能先和我商量一下。”他幾分勸說幾分命令。
栗蔚云從他的目光中看出了真切的關心,只是面前的人三五天見不到人影,怎么與他商量?難道有什么事情,都要跑去畫舫,或者是去衙門找他嗎?
她沉著臉沒有回應。
秦安瞧見她臉色不好,隱隱含著不悅,以為她是因剛剛他說話語氣重不高興,便歉意的道:“你接連兩次做的事情都太危險,我不想你有閃失。”
“我知道了。”她淡淡的道,然后反問,“你有什么事情要與我說?”
“胥王來了虞縣。”
秦安說完這一句,便沒有繼續的朝下說,而是目光緊緊的盯在栗蔚云的臉上,似乎在從她的臉上去尋找什么細小的表情變化。
栗蔚云的確是有些意外,胥王真的親自來了虞縣,而且秦安竟然知道此事。
她從回來的時候就一直在想著怎樣的去和秦安說這件事情,而不會被他懷疑。
胥王,對于曾經的李桑榆來說是一個特殊的存在,他定是知道的。
如今她是栗蔚云,她就不可能認識趙濱,甚至對于胥王這個人都應該是模糊的。
先皇十幾位皇子,雖然如今活下來的就那么四五位,可這位胥王無功績無賢才,除了是當今陛下胞弟這個身份外,怕是不會再有任何的事情會讓人提及他。
若是她貿然的說了胥王的事情難免讓秦安對她身份懷疑,現在他自己知道,倒是讓她省了不少的事。
“你如何知道?”她問。
“我的人查到的,而且最初是我讓人給胥王送的信,引他來的。”
“你?”
栗蔚云震驚,這舉動也太危險了。他一個被流放的皇子,給現在的親王去信,若是事發,不僅他,就是胥王也會被連累。
胥王從來不插手朝中的任何事情,只做一個閑散的親王,又怎么會因為他的一封信來趟這趟渾水,信中說了什么能夠讓胥王來虞縣這種朝廷權貴避之唯恐不及之地。
秦安看出了她的疑問,苦笑道:“我在信中說了軍械坊之事和李將軍府人的遭遇。我想即便李將軍不在了,他還是不想她的家人慘死,不想她一輩子的信念毀在這些小人的手中。”
“你……你知道這多危險嗎?”栗蔚云情緒有些激動,語氣也帶著幾分怒氣。
現在那個人腿殘了,必然對她恨之入骨,對李家的人恨之入骨,他利用李家的人讓胥王前來,這是拿胥王的命,拿他自己的命在賭。
胥王或許不會揭發他,但是難保此事不會被別人知曉。
“你是擔心胥王?”秦安的臉色微暖,眸子清亮,帶著一絲笑意。似乎如果她擔心胥王正是他所期待想看到的。
他還在懷疑她的身份,甚至是已經懷疑她就是栗蔚云,所以在提到胥王的時候,他的目光就沒有離開她,一直在觀察她。
回想這段時間,自從來到虞縣,看著李家人慘死,得知軍械坊的事情,她的確有好幾次難以自控的流露一些屬于李桑榆的舉動和情緒。
但她現在終究是栗蔚云,她可以去做李桑榆要做的一切,但她永遠都只會是栗蔚云的身份。
她也不想他再執迷。
“我擔心所有可能被牽連的無辜。”
秦安的眸子微微的暗淡了一些,他淡淡的道:“我們做的事情,哪一件不是危險的?也不在乎多這一件了。”
栗蔚云不想和他爭吵這件事情,既然已經如此,爭吵這些無濟于事。
“你想利用胥王將軍械坊的事情直接揭露在朝堂之上?”
“現在的事情應該已經揭露在朝堂之上了。胡將軍前幾日將軍械造假的事情直接上奏陛下,估計此刻陛下正雷霆震怒。”
“那你要胥王來做什么?”
“暗查軍械坊的事情。”
他應該是救喝多了,有些不舒服,擰眉按了按自己的頭,繼續的說道:“我查到的再多,我們這些人終究是罪人的身份,所有的言辭證據都根本無法遞到朝堂之上,遞到陛下面前,甚至還沒開口就可能會被別人隨便找個理由滅口。”
“境安軍掌握的軍械制假雖然證據確鑿,但是朝廷真的派官員下來查,誰都無法保證這些人與此事無關,最后事情會怎么處理,我們也無法掌控。”
“胥王不同,他是親王身份,無需經過朝中各部可以直接面圣,同時他與李家關系匪淺,無論是為了李家,為了大周,還是是李將軍,他絕不會讓一人漏網。”
為了她?栗蔚云心中一絲苦笑
若是胥王當年真的能夠有這樣的勇氣,或許現在一切會不一樣。
他從小性子便溫溫和和,不似那個人天生就帶著狠戾和霸道,所以這些年,他幾乎都是活在那個人安排之下,包括當年他迎娶王妃。
現在去看當時的自己,她不知道為何會喜歡他。
或許是他的溫柔體貼,與她身邊所有的兒郎都不同的無微不至的關懷吧。
“接下來,我們要做的便是暗中引導胥王去查的方向,主動提供一些線索。”
“是,這正是我想請你幫忙之處?”秦安果斷的道。
這也是她此刻在思量的事情,不謀而合。
“好,我知道了。”
秦安見她如此淡定爽快的答應,心里頭卻生出一種深深的失落。
這時小西端著解酒的湯茶進來,奉到秦安手邊的小幾上。
她朝外看了眼,夜已經深了,一縷淡淡的月光被屋內的燭光擋在了外面。
她也借口夜深先回房休息。
此時的同泰客棧一間普通的客房中,對著后院的二樓窗前站著一個清瘦的身影,瑩瑩月光撒在一張本就柔和的面孔上,讓窗前的人看上去面色更加的白皙瑩潤,竟有幾分婦人的柔嫩感。
他抬頭看著天上弦月,凝望許久,一動不動,似乎在沉思什么。若非是身后的燭燈因風的緣故而輕輕地搖曳,這一切就好似一幅定格的畫面。
“公子,夜深了,該休息了。”身后走來一位年過雙十的女子,一身干凈利索的勁裝,眉宇間幾分英氣。
窗前的人頓了頓,才微微的垂下目光看著客棧后院,只有一個房間還微微的亮著一點光,其他房間皆是一片漆黑,此時連伙計和后廚都已經休息了。
他回頭看了眼身后的女子,然后將目光移到其旁邊圓桌上的一柄短刀上。走過去,輕輕地摩挲著刀鞘上的花紋。
“公子……”
“你先退下吧!”
女子話被打斷,看著他眉間的一點憂愁,輕輕地嘆了口氣,躬身告退。
剛出門便見到走來的趙濱。
“公子還沒休息?”
女子搖了搖頭:“又對著短刀發呆,估計這一夜怕是又難眠了。”
趙濱輕嘆了聲:“我們也勸不動。”
“我擔心公子的身體,他非我們習武之人,身子本就弱,這半年更是常常如此憂思,整個人都瘦了好幾圈了。”
頓了頓,趙濱點頭寬慰道:“我找個機會再勸勸公子。”
房間內的人坐在桌邊,摩挲手中的短刀,神情不自覺得又發起了呆。目光一會兒清亮一會兒暗淡,嘴角也跟著一時微微的帶著笑意,一時又憂郁深深。
小院中的秦相安此時正站在院中的桑樹前,伸手摘了一片枯黃的桑葉,愣怔下,又扭頭看著已經熄燈的西偏房。
小西犯了困,坐在堂屋內的椅子上打起了盹,椅子旁的黑豆眼神迷離的趴在地上,也熬不住似的。
忽然一直夜鳥撲哧翅膀從院子中飛過,黑豆警覺的叫了一聲,將旁邊的小西驚醒,發現沒有什么異樣小西繼續的閉眼打盹。
秦安也被黑豆的一聲叫收回神思,輕輕地舒了口氣,丟下手中的桑葉,走到堂屋內拍了下小西:“回房睡去。”
小西睡意朦朧的看了他一眼,迷糊抱怨道:“每次你不睡覺都連累別人跟著你一起,剛睡著又將人喚醒。”
秦安看著他耷拉腦袋,顯然困極了,也不忍心教訓,拍了下他催促:“快去!”
小西鼻子哼哼兩聲,滿肚子怨氣的回房。
次日,秦安去了衙門,栗蔚云便主動的前往同泰客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