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栗蔚云輾轉反側,暗舒了一口氣,現在無論她如何的否認自己是李桑榆,秦安卻依舊認定她是,她真不知道秦安是哪來的這種自信。
她現在已經沒有辦法來扭轉此事,以后也只能夠盡量的裝作若無其事。
次日,秦安剛離開沒有多會兒便有人登門,是官差,看著服飾并非是縣衙的官差。
四名官差進門便亮出了腰牌,奉命來提證人胡全。
“哪位大人的命令?”栗蔚云問。
“大理寺少卿房固大人。”
房間內的胡全也聽到了官差的聲音,拄著拐杖從房間出來。
幾個官差望過去,被胡全的面容嚇到,面上露出了一絲驚懼。
其中一個官差上前詢問了胡全的身份,確認后,便要帶著他去縣衙。
胡全有幾分害怕,看向栗蔚云。
栗蔚云也擔心胡全這個證人會有閃失,笑著對幾名官兵道:“此人身體弱,腿腳又不便,不宜行走,不如我駕車送他過去。”
幾名官兵對了個眼,便答應她的提議。
縣衙目前成為了此次軍械坊此案的臨時辦案地點。大堂內此時坐著幾位官員,上座的一位官員身著正四品官服,在秦安提供她的名單中,此次下派來查此案的官員中,正四品的只有大理寺左少卿房固一人。
她目光落在了房固的身上。
前世她沒有見過房固,這算是第一次見,年過不惑,面頰清瘦,面容嚴肅,一雙鷹眼炯炯有神的盯著被攙扶進來的胡全。其身材看上去并不若臉頰那般干枯,反而結實有肉,讓整個人顯得有些怪異,似乎那一顆頭顱本不屬于這個身體,是強行安上去一般。
大堂內左右還有兩位低階官員,最末位的是羅渡。
堂內并不見榮王,也沒有名單中提到的刑部官員,看來并非是正式的審訊。
栗蔚云走到大堂前,就有差役上前從她的手中將胡全接了過去,她也被差役攔在了大堂外。
“堂下何人,自報身份來歷。”房固聲音冷峻,讓人不敢親近,他整個人給人的感覺,也散發著冷冷的寒氣。
她朝大堂一旁的位置站了站,想聽聽里面的審訊,卻被差役給趕了出去。
剛出縣衙的大門,就見到門前停著一駕馬車,胥王從馬車上下來,旁邊的水珠忙上前攙扶。
她走下臺階,正準備俯身見禮,胥王輕輕虛扶了下她手臂道:“免了。”
胥王朝衙門內看了眼問:“是不是提審胡全?”
“是,私鑄圓錢之案只有胡全一個證人,而且他如今被大火燒的面目全非,顯然證據并不有力,不知道馮錦那邊是否吐露出什么有力地證據來?”
“倒是說了一點皮毛,需要查證。”他看著栗蔚云面色不是很好,想她傷應該沒有痊愈,便吩咐,“你且回去,傍晚和秦安到客棧來見本王。”
栗蔚云應是。
駕車離開縣衙,馬車剛轉了彎,見到了梅姑娘,她正被人從一家藥鋪里趕出來,伙計很輕蔑的道:“上次的錢都沒還,又來賒藥?趕緊走!”
“大哥,我急等藥救命,明個我將錢給你。”
“那你明個拿錢再來買,隔一日也死不了。”
“大哥……”
“快走,快走!”伙計不耐煩地沖她驅趕。
栗蔚云駕車到跟前停了下來,直接跳下車對梅骨問:“誰生病了?什么藥?”
“是我弟弟,燒了兩天了,都昏迷不醒了。”淚水盈盈,抓著栗蔚云便求道,“你身上可有閑錢,幫我抓一副,我明天想辦法還你。”
栗蔚云抬頭看了眼準備轉身進鋪子的伙計,立即的叫住他,然后拉著梅骨走進去。
“給這位姑娘按方子抓藥,錢我來付。”
伙計打量了她一眼,又瞥了眼外面的馬車,是個有錢的,便陰陽怪氣的沖梅骨伸了伸手:“方子拿來吧!”
梅骨立即的從袖子里將藥方雙手遞給了伙計。
伙計抓好了藥放在柜臺上,并沒有要遞過去的意思,栗蔚云從身上取出一些碎銀子也丟在了一旁的藥稱盤里。
“這些足夠了吧?上次的欠你的也都能還清了。”
伙計伸手抓起碎銀子用牙齒咬了咬。
栗蔚云伸手抓過藥包,拉著梅骨離開。
“上車,我送你回去吧!”說著便攙扶梅骨。
手抓到梅骨的胳膊才發現,梅骨個頭比她高一些,但是這胳膊竟然比她還細上一圈。
梅骨沒有推辭,道了謝,就著她胳膊上的力道上了馬車。
栗蔚云按照她所指的路,出了城,在城北四五里的位置見到了村口的大石上寫著百家村。
進了村子,在梅骨所指的小院子前停下。院子是石塊堆起,不過成人腰際高,門是用木棍綁成,一眼望去便將院內的一切覽盡。
院子旁邊有石磨石磙和幾個木桶,石磨上還殘留一些豆渣。
她隨著梅骨進了院子,梅骨就急匆忙的跑進堂屋里。
堂屋是小小的三間土石房,東邊有兩間偏房。
她走到堂屋門口聽到里面一個婦人哽咽的聲音:“燒的更厲害了,你勤給敷涼帕子,我去煎藥。”
“嬸嬸,我煎藥。”梅骨說著便提著藥出來,看了栗蔚云一眼道:“栗姑娘,對不住,家里有些亂有些忙。”
“無妨,我去看看孩子。”她走進堂屋,梅骨進偏房熬藥。
房間有些低矮,東西南北都很窄,只有小小的窗戶,屋內的光線很昏暗。
她剛進門就瞧見了左邊的木板床邊坐著一位抹淚的婦人,不過三旬上下的年紀,一身粗布葛衣,頭發用方巾扎著,面容憔悴,眉眼看的出來是個相貌不錯的女子。
栗蔚云微微的欠身一禮,婦人立即的起身,吸了下鼻子道:“栗姑娘?”
“是。”
她向前兩步走到床邊才看清楚躺著的孩子,面黃肌瘦,約莫五六歲的年紀,一張小臉和梅老爺很像,此刻眉頭皺起,應該是昏迷中都被燒的難受。
“梅老爺知道孩子生病嗎?”
婦人搖了搖頭,對于她提到梅慎并不吃驚,想必是知道她身份的。
“他已經快兩個月沒有過來了。”
“最近軍械坊內事情不斷,他難如以前一般來去方便。”
“我知道。”看著床榻上的兒子,抽泣道,“若是孩子出了事,我可怎么向他交代。”
栗蔚云伸手輕輕地試了試孩子的頭,看了看孩子的舌苔和眼珠,又號了號脈,安慰她道:“沒事的,夫人不必太過擔心,并不嚴重,吃上幾服藥就會好的。”
“栗姑娘懂醫術?”
“略懂皮毛而已。”
她也沒有跟誰學過醫,只是因為身邊有青囊這個神醫,偶爾聽他說一些治病的醫理藥理而通曉一點。回到京城后,長兄之子又身子不好,常常頭疼腦熱,所以對于這種發燒的小病還懂一些。
看著面前的孩子,和長兄之子倒是有幾分像,差不多的年紀,都是瘦瘦巴巴的,讓人忍不住心疼。
這孩子雖然命運不濟,至少父母還在身邊,有人疼有人護。
云兒卻遠不及這孩子,他母親早逝,父親背負謀反之罪。他身為長兄嫡長子,將軍府的嫡長孫,不知道會被那個人怎樣的處治。
自始至終她都沒有聽到云兒的任何消息,應該和將軍府的其他孩子一樣被罰沒為奴了吧?
他那瘦弱多病的身子骨怎么受得了?
想到這兒心中一陣酸楚,再看面前的孩子,也忍不住多了幾分心疼
不一會兒梅骨端著藥進來,夫人將孩子給半抱起來,孩子也迷迷糊糊的,眼睛艱難的微微睜了睜又閉上,兩個人小心耐心地喂著孩子吃下了藥,然后讓孩子睡下。
夫人還一直坐在床邊陪著,梅骨也拉著栗蔚云坐到了旁邊的小方桌邊坐下,給她倒杯溫水。
栗蔚云此時才開口問:“孩子生病,梅老爺見不到,你為什么不去找秦公子?你這樣耽擱了孩子的病情多危險。”
梅骨回頭看了眼孩子,聲音哽咽的道:“我聽說了最近朝廷下來查軍械坊的事情,知道表哥肯定很忙,我們是不想勞煩他。”
“這不是什么小事情,秦公子再忙,想必也是不會介意的。”
“今日幸好遇見了栗姑娘你,多謝你幫忙,那銀子……”
“你怎么還惦記那點碎銀子,醫病要緊。”
梅骨感激的點了點頭。
栗蔚云坐了一會兒,與梅骨閑聊一些,方知這些年她一直都居住在這個百家村。
百家村是安置朝廷流放中那些女眷孩子的地方,平日內他們便是為官府做一些裁衣縫補的活計,或者臨時征調其他瑣碎之事。
梅家的女眷本是很多,這些年因為各種原因病死意外慘死,梅骨是在族人的保護下才活下來。
現在的梅夫人本是梅慎原配的陪嫁侍女,原配在流放的路上難產一尸兩命。梅慎見梅家男兒所剩不多,怕梅家無后,愧對列祖,就娶了現在的梅夫人。對梅夫人也算用心。
栗蔚云見天不早了,孩子的病也稍稍有點起色,便起身告辭。
回到小院,一直到申時過半秦安都沒有回去,平素他沒有什么事情在午后未時中就會回。
“公子肯定又去畫舫了,我去找公子回來。”小西抱怨朝外走去。
“我去吧。”栗蔚云喚住。
小西詫異的看她,一個姑娘家去畫舫那種地方不合適吧?特別還是長的這么好看的姑娘,可別遇到什么起歹心的人。
他剛要開口勸說,栗蔚云又道:“我有別的事情。”
小西疑惑,她去畫舫能夠有什么事?去看公子是不是真的和畫舫姑娘無染?
栗姑娘真的喜歡公子了?
幸好公子潔身自好,否則,以后肯定天天要上演對打的戲碼了。
正胡思亂想間,栗蔚云已經出門。
畫舫距離小院不過一刻的功夫,雖然天還未黑,畫舫四周的紅燈籠已經點上,在山水之間,照的畫舫格外喜慶醒目。
畫舫前的岸邊也停了好幾駕馬車,幾個在等主人的仆從在相互說笑。瞧見栗蔚云的時候笑聲漸漸的收了起來。
“姑娘來這種地方?畫舫新來的?”胖臉的仆人好奇的嘀咕。
“不像,你瞧這臉色冷的都快像滴冰溜子了,估計是來找自家男人的。”一個黑瘦壓低聲音道。
“像,估計是的。不過有這么個美艷的嬌妻,還來畫舫做什么。”
“還是不及顧盼兒姑娘好看的。”
栗蔚云隱隱約約聽到了一點聲,知道幾人在議論她,便冷眼看了過去。幾人立即的別過臉裝作什么都沒說沒講。
母老虎他們可都是見得多了,他們哪里得罪得起。
栗蔚云剛踏上畫舫,里面匆匆的跑出來一個姑娘,正是桂蘭,濃妝艷抹。
桂蘭立即擋在她的面前,滿臉嘲諷的冷笑:“栗姑娘啊?不對,是秦夫人,秦夫人怎么有空來咱們畫舫?是喝酒聽曲還是賞舞聊天啊?”
“秦公子在嗎?”
“呦,你來找秦公子?秦公子這會兒可忙著呢,怕也是累壞了吧,是沒法子回去了。”桂蘭說著就朝樓上瞅了眼。
“是在盼兒姑娘的房中吧?勞煩姐姐幫我傳個話。我有急事尋他。”栗蔚云客氣的道。
桂蘭挑了挑眉頭,走到畫舫前的欄桿邊靠著,沒一絲要進去的意思。
“那多不方便。”桂蘭一臉為難的道,“若是秦公子和盼兒姑娘正在做什么不方便被打擾的事情,我這不是壞了秦公子和盼兒姑娘的好事?以后我哪里還有好日子過?”
栗蔚云知道她故意想用此激怒她,她笑了下,便自己朝畫舫內走,走到門前和秋姨撞了迎面。
秋姨愣了下,似乎想起了她來,立即咧開嘴笑道:“栗……秦夫人啊?你怎么來我們這種地方了?”
“我來找秦公子。”
“秦公子啊?”她猶豫了一下,嘻嘻哈哈的道,“秦公子今個可沒來呢!”
栗蔚云將一錠銀子丟到秋姨懷中。
“秋姨不想我擾了你畫舫其他客人尋樂就將人叫出來吧。”
她走進船艙,在大堂就近的一張茶桌邊坐下來。
秋姨也聽說面前人是個厲害的角色,真鬧了,那可就得不償失了。她掂了掂手中的銀子,便招手讓桂蘭去樓上叫人。
桂蘭冷哼了聲,白了栗蔚云一眼,不情不愿的朝樓上去。
秋姨立即的招呼一個小丫頭看茶。
茶剛端上來,就瞧見了一個身姿婀娜的姑娘從樓上走下來,粉面桃腮,媚眼帶俏,正是那位馬車內沖她笑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