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乃天地之靈也。從人從山,長生仙去,故為仙。
在皚皚白雪覆蓋下的蒼蕪山脈極北地帶,有一猛禽,生翼于自然,翱翔于天際,長空萬里,目極數十里,世人稱之為蒼鷹。
鷹眼中囊括的是浩瀚山海,是天地萬物。可世間萬物在它眼中又不過渺小如塵埃,滄海中一粟,就如此刻綿延山脈里這一群步履蹣跚的行人。
這群行人老少不一,皆裹著厚重的皮毛襖子,連同腦袋包的嚴實,只露出一雙雙瞇縫著的眼,一言不發地向東面進發。
帶頭一個青年男子便是他們的族長,解開頭上的氈巾,露出一張蒼白俊朗的臉,抓過一把冰雪塞進嘴里,打濕干裂的嘴角,任由徹骨冰寒的雪水順著咽喉滑落,直到渾身不由得打了一個哆嗦,才轉頭看著后面疲態盡顯的族人,道:“再有半日,等翻過了這雪山,就能到東嶺了。”
聲音不大,卻讓后方的所有人都聽的清楚。
他身邊的小少年第一個歡呼起來:“爹爹,這次是真的嗎?”
連著數日,這句話已經不知道說了多少回。
族長拍了拍小少年的腦袋,又道:“大家都累了,這地方背風,且原地休息片刻。”
后方的族人們聞言,沒有多說什么,只是就地坐,取下氈帽,從干癟的行囊里掏出一點吃食塞進嘴里咀嚼。再配上一把冰雪,將嘴里干的發硬的餅沖下喉頭。
“夫君,你也吃點吧。”
族長接過夫人遞過來的干糧,順勢將她凍得發紫的手握住,愧疚道:“夫人,是為夫沒用,沒能保護你們,讓你和孩子們吃這樣的苦。”
“夫君,噓,我知道的,這一切都是命,怪不得你。”族長夫人搖了搖頭,神色溫婉。
族長感概,千言萬語只化作一聲輕嘆。
二人偎依,互相取暖。
有別于神情麻木的大人,五六個孩童聽到族長的話之后歡呼不已,拿著從大人們那里分到的吃食,快速的聚到一個少女面前,一邊吃著干糧,一邊打量起她懷里那只黑漆漆的鳥。
“它怎么一動不動,是死了嗎?”
“你別瞎說,我看它只是睡著了。”
“那它肚子餓嗎?要不要來點大餅。”
“撲哧,小胖子,我看你是嫌大餅不好吃吧。”
“才不是,我娘做的餅是天底下最好吃的東西。”小胖子大口大口的吃著餅,好似要證明他所言非虛。
“那它什么時候醒,我爹說這樣的溫度,睡不醒是件很危險的事。不然我們把它叫醒?”
這樣七嘴八舌的議論在每一次原地休息時都會發生。
“不行。”
懷里裹著黑鳥的少女聞言只說了一句話,將衣服裹得更緊了一些,她能感覺到這只黑鳥的身體在微微顫抖,弱小的它在恐懼……
她感同身受,漆黑的眸子沉了沉。
孩童們見此便覺無趣,一哄而散。
之前那個小少年卻坐了下來,安慰道:“昭兒,你別怕,我會保護你。剛才我爹說了等我們出了這雪山就到了東嶺,等到了那里,就會見到仙師。仙師一定會救活這只鳥,不僅是它,我們生病的族人都會好。”
少女點頭,望向遠處依舊沒有邊際的雪山,目光堅定:“我知道,我爹從前就在東嶺,他說那里有很多修仙者。翻手為云覆手為雨,他們都是有通天的本事。”
“真的嗎?等見到程叔叔,一定要讓他帶我去見仙師……”
休息了片刻功夫,族長命人再次啟程。
他們現在所處的是蒼蕪山脈極北臨近北淵的水域附近,恰逢隆冬,冰天雪地的地段是出了名的難以前行,并且水域里還有許多未知的恐怖存在,哪怕只是傳言,為了保護族人的安全,族長寧愿在這山里多行半日,也要避開那一方水域。
他們一行本是世代居住在南境石闞鎮的邶氏族人。
只因族人無意間得罪了大族請來的一位仙師,就令邶氏一族遭到了滅頂之災。
族長邶山褚當機立斷,趁著那仙師尚尚未有所舉動,舉族東遷。
只是沒想到,這條離東嶺最近的捷徑,比他們想象中更難前行。
眾人深一腳淺一腳的前行,在雪山里留下一串串腳印。
族中孩童雖然累的幾乎抬不動腿,可看大人們個個臉色不佳,也不敢隨意吵鬧,只是相互拉扯著前行。
“昭兒姐姐,這個給你。”一個粉雕玉琢的女孩兒湊到少女身邊,將一物塞到她懷里。
瞬間,一股風干的香味抽絲撥繭般鉆入鼻腔,勾得少女饞蟲頓起。
是一塊肉干!
“小婕,你自己吃吧。”少女盯著肉干說道。
“我吃過了,這是我從哥哥那里要過來的,專門給你——的小黑鳥吃。”女孩說完咯咯一笑,隨之跑開了。
少女低頭,對著不露頭的黑鳥道:“這么說來是沾了你的光。”
將肉干一掰兩半,一半放在懷里,一半塞進嘴里。咀嚼著石頭般發硬,卻有著濃郁的肉香味的肉干,少女頓覺滿足極了。
突然,少女神色一緊,沖著那個跑出去的小女孩大喊:“小婕,快趴下!”
聽到后方傳來的聲音,小女孩下意識照做,一下子臥倒在雪地里。
緊接著‘嗖’的破空聲響起,一支箭矢擦過小女孩的腦袋,扎在了她面前的雪地里,箭尾劇烈搖晃,卸去一擊沖勁。
少女后怕,如果再晚一瞬,剛才那支箭就射穿了小婕的腦袋。
眾人見此驚恐萬分。
“婕兒,你沒事吧!”
族長一個健步跑來,一把抱起了他的女兒。
小女孩回頭望天,似想不明白這支箭是從哪里來的,搖搖頭:“爹爹,我沒事,多虧昭兒姐姐提醒我。”
邶族長看了不遠處抱臂站著的少女一眼,感激的點點頭,待要說什么的時候突然臉色一變,大喊道:“不好,他們追來了。快跑!”
說風起時,邶族長的聲音伴著‘嗖嗖’的箭矢聲音傳至族人耳中。緊隨而來的是中箭族人的慘叫聲。
一石激起千層浪,所有族人如同驚弓之鳥,大人拉過身邊的孩童夾在懷里就拼命向前跑。
這是族長曾下過的命令,但凡出現意外,盡可能的保護族中的孩童,不能讓邶氏一族的血脈斷送在他們這一代。
少女也被一個族中大叔拉著快速跑起來。
來時的那條路上,踏雪的馬蹄聲和來人的叫囂聲越來越近。
“跑啊!你們膽子倒是不小,得罪了周仙師你們還想跑?還不乖乖把東西交出來!”
回答他的只有雪地里倉皇凌亂的逃離聲。
“好啊,不聽話是吧,放箭,給老子放箭!”
“是!”
天空為之一暗,十數支利箭齊射,慘叫聲和重重的摔倒聲不絕于耳。
見狀,邶族長神情決然,對懷里的女兒說了幾句話,就將她丟給族長夫人手中,返身攔住來人去路。
“夫君!”
哪怕這一路上,身為族長的丈夫早有叮囑,可真到了這一時刻,族長夫人只覺天崩地裂。懷里小婕也猛然意識到什么,拼命的哭喊起來。也正是這哭喊聲,讓族長夫人停頓的腳下再次加速起來。
“小婕,記住你爹跟你說的話!不管發生什么,都要好好活著!”族長夫人不敢回頭,她怕再看一眼,就失去了帶著女兒奔跑的力氣。
“你們要的東西在我這里!放了我的族人,我就將東西交——”邶族長的話戛然而止,悶響和撕裂血肉的劇痛不過一瞬之間,一支箭就穿過他的胸膛。
“族長!”“族長!”
“夫君!”
“爹!爹爹!”
有風穿行于雪山之間,四面八方傳來邶氏族人的悲呼!
邶族長捂著胸口,用盡全身的力氣喊了一聲:“快跑!”
伴隨著蒼鷹在天空中的驚嘯,一股緊張肅殺的死亡之氣也隨之籠罩而來,邶族長倒下,族人四散逃命!
“混蛋,誰讓你射的!”
為首的男子怒罵一聲,命人下馬將邶族長里里外外搜了個遍,卻被告知邶氏族長身上什么都沒有。
“好啊,姓邶的敢騙老子。來啊,給老子抓住他們,一個不留!”
一場實力懸殊的追逐由此展開!
蒼蕪雪山腳下這群騎著馬的追兵如一群獵人,肆意的追殺著倉皇逃竄的獵物。他們嬉笑和呼喊聲如影隨形。
嗖!嗖!嗖!
箭矢劃過半空,被白雪刺傷眼睛的族人根本來不及躲避,痛苦的悶哼、沉重的倒地聲,讓原先纖塵不染的雪地化作血戮之地。
“這凡俗之地也是殺戮不止,不過比起修仙界卻是不值一提。”
雪山之巔,站立著兩個身穿薄衣的一老一少。
右側青衣少年生的不凡,微蹙眉頭:“師傅,您不去救他們?”
在他看來,師傅能騰云駕霧,瞬息千里而至,化解底下的這場殺戮也不過是動動手指頭的功夫吧。
老者卻沒有那么做,淡然的看著底下一切。
“尋兒,為師收你為徒的時候就告誡過你,從成修士那刻起,凡俗于你不過前塵往事,再不必理會。
惡狼逐鹿,兔死狗烹,不過天道因果循環,這些人的命運也是如此。你且記住,在修仙界弱小不值得憐憫,只有站在最高處的修士,才有資格與天道比肩。”
少年似懂非懂,看著底下的人一個個倒下,而他的目光逐漸被一處吸引。
無論從何種角度來說,明明那些箭矢都能將那人射中,可最終那人都能巧妙的避過。
更令他驚奇的是,那只是個少女。
明明弱小,卻拼盡全力的將追殺的一人斬殺。明明狼狽,可眼底的倔強卻不容忽視。
少年神情專注的樣子自然也落在老者眼里,他沒有說話,只是向遠處的雪山輕彈了下。
一場雪崩瞬間將那兩個圍追的男子連同少女一同掩埋。
老者才道:“你看到了嗎?不管如何掙扎,蜉蝣終究只是蜉蝣,大樹與天地非是此等弱小可以撼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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