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走后,我每天輾轉在干爹公司剪片子的日程中,晚上累得筋疲力盡想在干爹家休息師父也不準,就連艾瑞克來接我去他家也不準。每天定時定點就要回家給他視頻通話。
不知道是錯覺還是什么,我總感覺艾瑞克和師父之間好像發生了什么事情。師父最近都不讓我和艾瑞克在一起,艾瑞克說起師父時也是猶猶豫豫。
他們兩個又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嘴都是不透風的墻,不管我怎么問都問不出個所以然,一來二去我就放棄了。
這天下午從干爹公司出來,我到門口星巴克買咖啡,遇上了梁叔,他一手拉著他的閨女。
大導演們都結婚很晚,梁叔今年快50了才有一個6歲的女兒。
小甜甜比馬次郎小四歲,扎著兩個馬尾辮,一身粉紅色的棉襖,QQ彈彈一小只,我看的滿心歡喜。
梁叔看到我,拉著甜甜走到我面前:“甜甜,這是你唐乙姐姐。”
小甜甜看到我,一雙小手伸過來,“阿姨好。”
梁叔:“姐姐好。”
甜甜:“阿姨好”
我:“姐姐好”
甜甜:“阿姨好”
一只烏鴉從頭頂飛過。
我被氣笑了:“算了,阿姨就阿姨吧。”
甜甜這么可愛,我又怎么能跟她生氣呢。
梁叔也一副拿她沒辦法的樣子,找了個位置抱著甜甜坐下。我抱著我們的兩杯咖啡去到梁叔身邊。
“你們10分鐘那個片子做完了嗎?”
“快了,再摳一下細節就沒問題了。梁叔,我發現我的導演思維還是弱,這次跟著徐琳老師,她把全部素材瀏覽了一遍就能明白我的全片思維了,完全不用我多說。”
梁叔笑了兩下,喝了口咖啡跟我說:“這是孰能生巧的問題,徐琳干這行也干了二十年了,什么花花腸子沒見過。我還蠻期待你這個片子的,到時候首映完了記得組織一個交流會,讓我也觀摩觀摩。”
“這還不簡單,我刻個盤送您那兒不就行了。”
我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梁叔聽了直搖頭:“那不一樣,我們上學那會兒最喜歡的就是看片會。大家水平都旗鼓相當,但是思維又都各色各異,學習階段多參加交流是有益處的。”
說的也是……我抱著吸管開始沉思起來。可是交流會又能邀請到哪些人呢……想著想著又不自覺發起呆來。
“你好像變化不小。”梁叔的聲音突然打斷我的思緒。
我愣愣的抬頭:“哈?”
梁叔似笑非笑,一雙眼睛深沉的打量著我。
我如坐針氈,打破僵局:“那您覺得這個變化是好的方向還是不好的方向。”
“視情況而定吧,成長固然是好事,摒棄的東西雖然美好,但是也不能抱著回憶過一輩子。你以前臉上藏不住事情,現在有些好轉了。”
我干笑了兩聲,不自然的撓著脖子。
“開心一點,創作應該是件讓人覺得幸福的事情。”
幸福……我創作的時候幸福嗎?我尚且只能覺得是滿足、充實的,幸不幸福還定義不了。
想到這里,我湊上去:“梁叔,你創作的時候在想什么?”
“嗯……”
梁叔把手交叉放在翹起的膝蓋上,這是他交流時候慣有的動作。梁叔看向一邊的柜臺,指著咖啡師手里的一杯水,跟我說:
“你看,那里有一杯水。”
我回頭看到了,像他應了一聲“嗯。”
“那有一杯水。”
我有些摸不著頭腦:“是啊,有一杯水。”
梁叔繼續重復:“‘那有一杯水’這句話傳遞的是什么?”
我恍惚了一下:“是……內容?”
“不對,‘那有一杯水’是信息,這杯水遇到冷會結冰這是我們學習到的知識。我們把冬天的水做成冰棒放到夏天來賣,這是智慧。”
我似懂非懂。
梁叔對上我的眼睛:“這里有兩個演員,這兩個活生生的人放到鏡頭里就會變為一種傳達的介質,結合整部電影來講他們又化作了一種符號。但是并不是所有放在電影里的活生生的人都會變成符號,有的只是道具,有的只是傳聲筒。我創作的時候都在想該用什么樣的手段把合適的人變成符號,把多余的人當做背景,又該用什么樣的方法把一些人轉化為道具了。”
“啊……”我恍然大悟。
具體問題具體分析,創作就是不斷給自己提問,然后不斷尋找解題辦法開闊腦域的過程。
再次看向梁叔,我眼中多了比之前還要更深的敬佩。
一時又有些疑惑,我輕輕的湊過去:“梁叔,那如果讓你放棄生活只做創作你不會覺得可惜嗎?”
梁叔笑了一下,好像我問的是什么幼稚的問題。
“這兩者并不沖突,初期的時候大家都會在生活與創作中取舍,好像每一個決定都會影響到自己的未來似的。但其實這就是像挑選工作崗位一樣,你只是選擇了自己擅長的工作領域。這和生活,和家庭是并不沖突的。相反,你到后面會越來越覺得其實生活要比創作難的多。創作只是一個造夢的過程,做夢有什么難的,兩眼一閉,自然而然的就來了。只是你睡得熟了,夢會擁有自我意志肆意生長,你想要控制夢朝著自己理想的方向發展就要保持意識清醒,控制夢境。但是這樣就會辛苦一點,而且扭轉夢境的思維太鮮明,夢就越不像夢,反而變成白日夢了。”
“夢也擁有自由意志……”
我重復著他的話,“我明白了,就像你在片場會把話語權交給演員和鏡頭一樣。你給了太大的創作空間就是想看這些東西的自由意志到底夠不夠強大?足夠強了就能夠代表這部電影成為符號,不夠強大的話就淪成背景或者是道具?”
梁叔努著嘴仔細思量我的話:“可以這么說也可以不怎么說,符號的界定是很大的,背景和道具也可以成為電影里的符號,有時更會喧賓奪主成為代表這部電影的符號。”
我好不容易參透了,又被梁叔一句話打回原形。
見我被懵著,梁叔笑了:“符號這個學問大著呢,你不用專門去研究它,這就和成長一樣是跟著閱歷的增長慢慢領悟的。就像你們的片子,十分鐘是一個界定,十年是一個區域。但是你能不能把‘十分鐘’變成區域,把‘十年’變成符號界定,這個就看你的成長速度了。”
十分鐘變成區域,時長區域、年代區域。十年變成符號,人物是是年代的符號,背景道具是年代是符號,可是年代怎么變成符號呢?
我陷入了僵局,就像是革命事件是歷史的符號,城市建筑是時代的符號,但是這種年代更替我怎么來做符號呢?
我突然想到我拍攝時候用到的一個鈴鐺道具,對了!符號!人可以是符號,物可以是符號,色彩可以是符號,那聲音為什么不可以做成符號呢!
我恍然大悟,驚喜的看著梁叔:“我明白了!”
梁叔深謀遠慮的喝了一口咖啡,將所有的情緒都藏在杯子后面,他放下杯子,才繼續說:“真的明白了?”
“雖然不是很多,但是明白了現下處境里的解決方法。”
“你現在的處境有什么困難?”梁叔繼續說。
“之前沒有,現在有了!”
徐琳老師閱片無數光看素材就能擁有導演的剪輯思路,那么那些馳騁藝術疆場多年的老導演又何嘗不是呢?萬一讓他們看一眼片頭就知道我的故事脈絡豈不顯得我和干爹的作品平庸?
我當然無所謂高下,可干爹跟我地位不一樣,就意味著處境和我不一樣。干爹把主動權交給我,我既然接受了,就表明了我選擇和他站在同一個處境里。
我想著梁叔的考慮肯定和我一樣,于是目光灼灼的期待他的觀點和我的契合度。
梁叔看也不看,只說了一句:“唐乙,掌握主動權,你才是自由的。”
我和梁叔相視一笑:“是,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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