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韞淓笑道,
“太祖開國之時曾以三副鎧甲轉戰天下,這玄光甲乃是用到最后的一副,鍛造葉甲時里頭參雜了一塊天外玄鐵,穿在身上遇強光時能見滿身銀光,眩敵眼目不敢直視,當年太祖能征戰沙場屢建奇功,它實是居功至偉!這玄光甲本也是一直珍藏在宮中,后頭弘武帝喜你曾祖便將此鎧甲賜給義平王府,后頭又到了我手中……”
言語間很是唏噓,伸手細細撫過上頭點點的傷痕,卻是嘆道,
“想我少時也如長青一般,一心想馳騁沙場,驅除異族,只可惜此生愿不得償,倒是長青有這福氣!”
燕韞淓嘆息連連,感慨道,
“想我燕氏先祖不過長刀一柄,鎧甲三副,百余名手下自微末起家,數十年征戰打下偌大的江山,萬世的基業,只恨吾等兒孫不肖,無能復祖先榮光,而今見先祖遺物,只恨不得以袖掩面,愧不敢見……”
穆紅鸞立在一旁聽他詳說起當年燕氏開國皇帝如何起家,又如何三戰連敗,又三戰大勝,終得百萬雄兵橫掃八荒,蕩平宇內的舊事,也是聽得心馳神往,仰慕不已,恨怎得沒有托身在太祖起家之時,見一見這位英雄人物是如何了得!
“唉……”
燕韞淓嘆氣道,
“此時想起,若是當年曾祖不是拘于兄弟之情不忍奪了江山,也不知如今這天下是何模樣!”
義平王這一支后代子孫回憶舊事,想來都會在心中感慨,又瞧現在皇帝燕瞻一個,燕守敬一個都無明君之相,若是當年義平王做了皇帝,說不得大寧不至落到如此境地,區區遼人五十萬大軍便已驚得朝野上下惶然不已。
只這話也只能關在書房之中,同自家人說說,決是不敢傳到外頭的!
穆紅鸞聞言勸道,
“公爹不必憂懷,如今長青能上戰場,兒媳又自庫中尋出太祖遺物來,想到也是祖先冥冥之中保佑,正該長青在沙場中建功立業,保家國安寧!兒媳這就去庫里再尋些上好的絲料來,親手為長青縫制內襯,以祝他殺敵建功,凱旋而歸!”
燕韞淓被她一番話說的起了興致,
“好好好!長真說的好!即是如此為父便親手為他擦洗鎧甲!”
待到燕岐晟五日后回到府中時,見著那套鎧甲卻是喜歡的不成,由穆紅鸞親手伺候他穿上,卻是一路喀嚓作響的去見了燕韞淓,燕韞淓見兒子威風凜凜的進來,果然也甚是歡喜,伸手拍了拍他胸口的護心鏡,
“好……好孩子!”
這時恍然長青自入了禁軍之中竟似又長高了一些,再瞧了瞧盔甲肩頭腰身之處,大小倒是十分合適,只下擺卻是短了有兩寸,當下笑道,
“這副玄光甲乃是依著太祖身形打造,看來長青的身高卻是比太祖還要高一些!”
太祖起家時已是而立之年,長青此時也不過才十八,說不得還能再長一些,
“待為父為你尋一位巧手的匠人,稍稍改動一下!”
燕岐晟應道,
“爹爹不必麻煩,您老人家忘了,我們不正是有一位巧手匠手么?”
說話間,燕岐晟卻是叫了外頭的有金和有寶,
“把東西抬進來!”
兩個小廝喘著大氣將一個足足人高的箱子抬了進來放到地上,燕岐晟伸手掀了蓋子,
“爹爹你瞧!”
里頭竟是一把長柄掩月刀,燕岐晟伸手一抓便毫不費力的提了起來,燕韞淓接過只覺入手沉重,又細看刀刃之上有云紋螺旋的暗花,
“你竟叫那默罕為你制了這刀!”
要制成這么一柄長刀耗費日久,決不是三五月能制成,想來長青應是將人從遼境一帶回,便暗地里開始了!
燕岐晟哈哈一笑,
“爹爹,瞧瞧這刀如何?”
燕韞淓雙手緊握刀柄,在這室內輕輕舞動了兩下,這柄刀刀口闊長形以半弘之月,背有岐刃,刀身穿也垂旄,刀頭與柄連接之處,一條張牙舞爪的小龍盤踞于此。迎著窗外透入的光線一晃,真正是寒光光眩人雙目,冷森森嚇人膽顫。
“好刀!”
燕韞淓點頭,這類長柄刀最利馬上作戰,砍劈削磨自是手起刀落,血肉橫飛,不過因著體積大又沉重,但凡臂力差些便有自傷之憂。
這一把刀重約六十來斤,以長青的臂力,在馬上單臂便可揮動,倒是并無此顧慮。
當下哈哈笑道,
“吾兒如今有鎧甲、利刃,卻是差了一匹好馬,所幸出征之日還有些時候,讓為父為你再尋一尋!”
禁軍出征自也是有馬的,只如今大寧缺馬糧草輜重都只能以驢牛拉動,以燕岐晟的官職倒也有配馬,只那矮腳馬兒根本負不得這整個人加長刀帶鎧甲的重量,不尋匹好馬實在難以負擔。
這父子倆在書房說話時,穆紅鸞那頭卻是接了信,展開一看是寶生寫的回信。
上回穆紅鸞寫了信勸娘家人到臨安來,穆大一來思量年紀漸大,常年在外頭跑也是有些吃不消了,二來寶生科舉之事也是十分重要,這廂在楊三娘子與寶生的勸說之下,預備著要到臨安來。
穆紅鸞一見大喜,又見下面寫到二丫、三丫的親事定了下來,夫家都是太原人卻是不能隨爹娘到臨安。
這點穆紅鸞也無法,自己三個妹妹一個弟弟,總不能連著妹妹們的夫家都要蒲國公府一并管了吧!
那信上又說如今遼兵壓境,城中正在征發雜役,穆大帶了寶生要去應征,言道必要打退了遼人才肯啟程。
穆紅鸞心知自家爹爹固執,勸也是勸不動,只得無奈嘆氣,只在信尾寶生又提到顧遠堂最近與家中過從甚密,打聽到穆大要舉家去往臨安,卻是有意同行……
穆紅鸞見信卻是皺起了眉頭,心中暗道,
“顧遠堂之事我早前交給了長青便不再過問,也不知他現下想來臨安又是何意?”
將信放到一旁等到燕岐晟回來,便問起顧遠堂來,
“長青前頭可是派人查過此人?”
燕岐晟道,
“倒是派人查過此人,此人乃是河東道上聚嘯山林多年的梟雄,做事一向心狠手賴,卻是未聽說有何與遼人勾結的傳言,我與爹爹商議不想打草驚蛇,便派了人扮作新入伙的安插進去,只時日尚短并無何有用的消息傳回來!”
穆紅鸞聞言應道,
“如此看來,倒是不必我們去查他,他倒要自己送上門來了!”
燕岐晟應道,
“此類黑道上的梟雄能崛起一時,輕易不會投靠誰何人,混江湖靠得就是左右逢源,欺弱媚強,這一番他要真來了,只怕還要小心應對,此事我會對爹爹提的,你卻要吩咐岳父一家與他少些瓜葛才是!”
穆紅鸞點頭,
“我前頭也曾叮囑過爹爹的!”
當下提筆寫回信,一是叮囑穆大在太原城中,小心一家大小的安危,二來便是叮囑少與那顧遠堂來往,此人在綠林道上混跡多年,實在不是善類。
將信寫好送出去,便拉了燕岐晟在院中練拳。
小夫妻離別在際,趁著空閑摒退了眾人,真是好一番耳鬢廝磨,糾纏恩愛。
雖說依依不舍但兩人并未多言離別,在一塊兒打拳練武,讀書寫字,到了夜晚便被翻紅浪,私語嗯嚀,其中歡喜與苦澀不足以為外人道也。
待到燕岐晟再返拱西大營時便是十萬禁軍離京之日,燕守敬御駕親自到臨安北門為十萬禁軍送行,一杯水酒敬眾將士,
“朕祝眾將士沙場逞威,凱旋得歸!”
“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眾將士與臨安百姓俱有下跪山呼萬歲,燕守敬親手扶了面前的司徒戌起身,司徒戌起身猩紅的大氅在寒風之中搖擺,大喝一聲道,
“大軍起行!”
十萬禁軍緩緩向前,離了京城往大同而去。
穆紅鸞坐在馬背上,立在城外山丘頂端目送著大軍緩緩離去。
燕岐晟頭一回上沙場,身邊帶了蒲國公府的侍衛燕杰、楊大強第六人,這是明面上的,暗地里的人便是連穆紅鸞也不知曉。
穆紅鸞眼見得旌旗獵獵,耳聽得蹄聲隆隆,只恨不能也身著盔甲,提槍上馬,跟著大軍去戰場之上建功立業。
坐在馬上便嘆道,
“我要是男兒身應多好!”
后頭跟著出來的綠繡卻是一臉的蒼白,口中喃喃道,
“他這一去,也不知……”
心知不好說那喪氣話,只得咬唇不語。
一旁的紫鴛倒是同穆紅鸞一般恨不能化做男兒身上陣殺敵,當下拍綠繡肩頭,
“不必擔心,那楊大強武藝在府上侍衛之中雖不算頂好,但這人外表憨傻實則鬼精,必能逢兇化吉的!”
綠繡聽了卻是哭笑不得,
“你這到底是在夸他還是在損他?”
紫鴛沖她一皺鼻子道,
“我這可是在夸他呀!”
那楊大強就是個賊精的,前頭惹惱了夫人不許他到內院當值,他便變著法子約了綠繡到外頭見他,哄得綠繡團團兒打轉,做好的鞋送了,銀子送了,便是出征的一應東西都是綠繡預備的。
倒是綠繡外頭瞧著是個心細精明的,怎得一同人交了心便甚么都愿意豁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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