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當然知道，她快要失去娘親了，娘親死了之后，他能活到什么時候，他自己也不知道。
“小五姑娘，我家小拐懂事，他知道的。”女子憐愛的抬起手握住了小拐的手。
枯癟的手令人看了忍不住心中泛寒，所以不忍直視。
小拐握著母親的手，搖著頭說：“娘一定會好起來的。”
女子笑著搖頭，眼淚順著眼角落了下來。
“娘的身體自己最清楚了，娘唯一擔心的，是娘死后，你可怎么辦！”
委屈，不舍，憤怒，各種各樣的情緒匯聚在一起，令床上的女子顯得更加面目猙獰。
“娘…”男孩無力的呼喚著娘親。
女子抬眸看向瀟如塵，問道：“姑娘…”
她想開口求眼前蒙著面紗的姑娘，卻又難以言說。
怎么把自己的孩子托付給一個第一次見面的姑娘？
這個姑娘自己能不能養活自己都是個問題，還如何照顧她的孩子？
只是這孩子…若任由他自生自滅，必定也活不了多久，就算活著，也必然活得不像個人樣。
女子牙一咬，強撐著身體從床上坐了起來，突然一翻身從床上倒下來跪在了地上。
瀟如塵一驚，男孩更是驚呼一聲上前扶著她。
“娘，你做什么？”
女子身體極度虛弱，就連跪著都感覺隨時會斷氣一般。
“姑娘，我求您……我求求您，收下我家小拐，他勤快能干，就是腿腳不便，這個一點都不影響的……”
一口氣說了這么一大堆話之后，女子停了下來深深吸了口氣緩過來。
才接著說道：“我命不久矣，就是可憐了這孩子……”
“娘……”男孩無聲的哭了起來。
瀟如塵看著女子有氣無力的哭泣，還有男孩強忍著眼淚不哭出聲。
有時，許多悲慘的事情，都愛跟著貧窮的人走。
女子搖了搖頭，抬手伸進枕頭底下摸來摸去，隨后拿了個東西出來。
“小拐，這個你拿著……”
男孩接過女子手中的一塊飾有如意結的雙魚含珠玉佩，不解的看向女子。
女子咳了幾聲，輕輕搖頭說：
“小拐，你千萬別怪爹娘，當年從南京府流放北地，半路上聽見有嬰兒啼哭，那些押送的官差本不想管，爹娘于心不忍，便把你帶著一起上路。”
男孩一愣，眼淚也忘記滑落，整個人呆呆的看著女子。
原來，他不是爹娘的親生兒子！
原來，他是爹娘在半路上撿到的孩子。
他不相信，若他不是親生兒子，為何爹娘這么多年來對他這么好？
吃穿從來都是以他為先，爹爹更是因為他而死的。
他不信，搖著頭問：“娘，你騙我的對不對？”
“小拐，在娘心目中你就是娘的親生兒子。”
女子含淚抬手摸了摸男孩的臉，順便把他的眼淚擦去。
“但是娘快要死了，娘希望你能好好的活下去，如果能找到你的親生父母，有他們照料你，娘就更放心了……”
女子邊說，眼淚邊啪嗒啪嗒往下落。
男孩此時再也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
“娘…”
女子吸了吸鼻子，抱著男孩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她看向瀟如塵，朝瀟如塵磕了個頭。
“姑娘，我們抱回小拐時，他身上除了一身衣裳之外，就剩下這塊玉佩。”
說著，她看向男孩握在手里的玉佩。
“那身衣裳早在當年典當換了糧食，唯獨這塊玉佩我們知道關乎小拐的身世，所以一直偷偷藏著不敢拿出來。”
說完，她抓著小拐的手，緊緊的。
“小拐命苦，我們把他抱回來時，他的腳就受傷了，因為我們窮，沒錢給他醫治……”
瀟如塵看了男孩一眼，知道他走路一瘸一拐的，名字都叫小拐。
“姑娘，我不敢奢求你帶著小拐回南京府找親生爹娘，但是小拐還小，我希望姑娘能夠大發善心，在小拐還沒有獨立生存的能力時，庇護他……”
女子說到最后，卑微的再次叩頭，一次，兩次，三次……
瀟如塵扶住了她，說道：“夫人，你別這樣……”
若說不感動那是假的，瀟如塵內心也是挺震撼的。
都說沒有無緣無故的愛，這不就是無緣無故的愛嗎？
當年的小嬰孩跟這兩個被判流放的人有什么關系？
他們卻在連官差都嫌棄的情況下收留了這個孩子，他們的善心，成了這個孩子活下去的希望。
“姑娘，我活不了多久了，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小拐……”
女子說著抱著男孩搖著頭無聲落淚，她已經虛弱得哭不出聲來了。
瀟如塵看著男孩，再看看女子。
在這男孩還是小嬰孩的時候，這對不知道有沒有明天的流放夫婦都能毫不猶豫的收養。
現在男孩長這么大了，她有什么理由不伸出援手救人一命呢？
只是這個女人病得太重，不用化驗也知道活不過今晚。
“夫人，你放心，無論將來我過得如何，一定會好好照顧小拐。”
瀟如塵輕輕拍了拍女子瘦骨如柴的手背，算是了了她的一樁心事。
女子看向男孩，靠在男孩的懷中，低聲說：“小拐，若是有機會，就去南京府尋你的親生父母，娘以為，他們一定能給你好的生活……”
男孩卻搖著頭，泣不成聲。
“娘…我不要好的生活、我只要娘、只要娘活著……”
“娘不行了，娘知道的……”
女子無力的靠在男孩的懷中，呼吸微弱的輕輕搖頭。
“把你娘扶到床上躺好吧。”瀟如塵建議。
男孩看了瀟如塵一眼，聽話的把女子扶起來躺在床上。
女子靜靜的，不知是睡著了，還是昏迷過去了。
面容安詳，好像心中有什么事情放下，不再像往常一樣皺著眉頭。
男孩緊緊握著女子蒼白枯瘦的手，另一只手握著女子交給他的玉佩。
為什么，親生的父母要遺棄他，而養育他長大的父母，卻不能長命！
如果有一天，他真的能夠找到親生的父母，他一定要替爹娘問問他們，為什么要遺棄他？
難道就因為他的腳受傷無法正常行走嗎？
他想，爹娘肯定也無數次想過這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