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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賀王蕭正德,字公和,原本乃梁武帝六弟蕭宏之子,梁帝蕭衍年近不惑未得子,便將蕭宏之子蕭正德過繼到了自己名下,
后蕭衍的正妻郗徽逝后,其妾室丁氏也便是后來的丁貴嬪為他生下了第一子,即昭明太子,之后蕭衍在雍州起兵,最終取代蕭齊而稱帝,廣納妃賓,甚至將前齊東昏候的美人吳淑媛納入自己的后宮,又陸續生下了七個兒子,
登上帝位后的蕭衍有了自己的親生兒子后,自然不會將自己辛苦打下來的江山,儲君之位交付到養子蕭正德手中,便又將蕭正德送還到了其生父蕭宏的名下。
也許是為了彌補對蕭正德這個養子的愧疚,蕭衍還是給他封了與自己親生兒子同等級別的親王封號,然而,蕭正德并不會因此而感恩戴德,而是對梁帝這種翻臉無情的行為心生怨恨,而且這種怨恨一直深埋其心底持續到了候景起兵作亂時才轟然爆發。
候景攻進臺城之時,兵馬不足八千,而守在臺城之外的皇城兵馬至少有三十萬,便是這個當時被梁帝任命為平北將軍,都督京師諸軍事的臨賀王蕭正德竟然與反賊候景勾結,里應外合,親自派遣十數艘大船,將本被阻隔在長江西岸的候景兵馬全部安全的送達到了建康城中,
之后便造成了建康城十萬士民死于其屠刀下的兵災慘禍,后世之人稱之為“候景之亂。”
原本自晉室南渡于建康后,作為都城的建康一直是衣履風流的富庶之地,江左三千里繁華凝聚在此,烏衣子弟,士族的風流,江南女兒般的柔情,這個一直被稱為“金陵王氣”所在的繁華都城竟然在短短二個月之內便化為人間地獄。
血汁漂泊,千里絕煙,白骨成聚,如丘隴焉。
這便是謝陵前世離開建康之時,最后所看到的景象,那些死去的士民因為沒有人收尸,堆砌如山,甚至填滿了整個溝壑。
而這一切的罪魅禍首,便是因為這個蕭正德。
因為他的自私貪婪以及對權利的欲望,便讓整個建康城的百姓為之付出生命的代價。
念及此,謝陵不禁將拳頭握得極緊,眼中也因為控制不住的情緒而溢出瀲滟的光芒,如果可以的話,她甚至恨不得此刻便將蕭正德碎尸萬段,
然而她知道現在還不行,以她現在的力量還根本無法與一個皇子對抗,此事還必須徐徐圖之。
“郎君,你怎么了?”一旁的秋實覺察到她眼中極為冷冽的情緒變化,不禁問。
謝陵這才驚覺回神,看向秋實。
“無事。”她道。
“郎君,一根發絲與一個不完整的公字,真的能肯定這個男人就一定是臨賀王么?會不會這只是春華隨意抓來的發絲,隨意寫下的一個八字?”秋實還是有些不敢置信。
她想不明白的是,一個連皇帝親生兒子都不算的王爺,與儲君之位那是天遙之隔,他做這些來算計女郎又是為了什么?
“是,也許一根發絲與一個不完整的公字并不能有足夠的理由來判斷此人就是蕭正德,但還有一點可以肯定……”
“是什么?”
“夏候洪以及蕭正德的品性。”
微暗的密室之中,一縷光芒打在男子臉上,亦照出他神色中的焦急與陰晴不定。
此時的男子也有些不敢相信的郁憤:“不過是一根發絲,哪里來這么多彎彎道道,她謝陵憑什么就認為這婢子所留下的就一定是指向我蕭正德的證據?”
“是,一根發絲,一個不完整的公字,以及一枚玲瓏玉佩的印記,都不能足以讓謝陵懷疑到殿下的身上,但是還有一點不可忽視。”這時的陳碩也接道。
“是什么?”
“那便是殿下的品性,以及與殿下來往密切的故人夏候洪。”
夏候洪乃是現任吳興太守夏侯夔之子,也是曾經與他蕭正德一起稱霸建康城的同道密友,兩人之前在建康城搶人錢財,掠奪民女,無惡不做。
“殿下,你今日犯了大錯,不該在滅了春華的口之后,便立即派夏侯夔來指認謝陵是兇手,這是欲蓋彌彰,等于直接告訴謝陵誰是兇手。”
陳碩的這句話一落,蕭正德才有些慌神的變了臉色。
“那這件事情不是你說,可以先給謝陵一個巴掌,讓她在名譽受損,受到數人指罵之時,你再去為她洗刷污點,證明清白,從而得到她的信任嗎?”
“是,我是這樣說過,但是我并沒有說過,要讓夏候夔這個太守親自來做此事,這件事情其實隨便什么人來做都可以。”
蕭正德的臉色頓時扭曲,似有些氣憤,又似有些可笑,他咬了咬牙,恨恨的踢翻了擺在面前的一只塌幾,大怒道:“春華這個賤婢,孤竟看不出來她還有這般縝密的心思,連死了都還要擺孤一道。那你說怎么辦?謝陵若真得知孤的身份,便會對孤加以防備,許還會一狀告到我皇伯父那里……不行,我剛從魏國回來,才得到蕭衍那老兒的信任,此事絕不能讓他知道,既然這謝陵如此棘手不能為我所用,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就在這吳興郡殺了她……”
“不可!”
話未落音,便聽陳碩立聲截斷,“謝陵若死在這吳興郡,這將是一起大案,謝家必定會告到陛下那里,到時候若是查出乃是殿下所為……”
“那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叫孤怎么辦?”男人的耐心用盡,有些焦燥的惶恐起來。
陳碩倒是不急不徐,抬起廣袖行了一作揖禮,心平氣和道:“請殿下稍安勿躁,此事交由仆去做即可。”
“行了行了,那你盡快去將這件事情解決了吧,孤以后可不想寢食難安。”蕭正德極不耐煩的擺擺手,在陳碩施禮轉身欲離去時,又似想起什么,問了句,“對了,你剛才提到孤的品性是什么意思?”
“陳碩,你是在變向的罵孤品性不良嗎?”
陳碩停頓了一刻,面不改色,竟直言道:“殿下的品性殿下自己心知肚明,不過,對于陳某來說,高貴的品性并不是一個帝王所必須具備的條件,古來成就帝王者,如秦皇漢武,哪一個不是手段毒辣的梟雄,仆所在乎的是,殿下是否有鳳凰翔于千仞的鴻鵠之志?”
蕭正德年少之時,就仗著自己的身份喜招聚一些亡命之徒,劫奪財寶,盜掘他人墳墓,因著梁武帝對蕭家之人格外的寬容以及放任不管,蕭正德甚至敢公然當街搶奪大臣之妻妾以及女兒,即便有人將他的這些罪狀告到了梁帝蕭衍那里,作為一國之君的蕭衍也僅僅只是訓斥責罵幾句,表面上判了其流放之刑,可就在蕭正德行至半途之中時,又立即宣詔赦免了他所有的罪,將其召回。
不僅如此,他還禽獸不如的強占自己的親妹妹長樂公主,
而那個長樂公主原是她兄長所娶的嫡妻。
想到此,謝陵不覺心中又開始洶涌彭湃,按現在的時間來算,這件事情應該還沒有發生,她自然也不會說出來。
而聽到謝陵提及蕭正德為人之時,秋實也是駭然又痛心疾首的出聲:“想不到春華竟然是為了這種人而背叛郎君,也不知她在臨死之時,是否悔過了,若不然她為何會給郎君留下線索。郎君,春華她……”
“你放心,她是我謝家之仆,她的身契也在我的手中,我自不會放任她的尸身不管。”
謝陵說了這一句后,秋實不禁淚盈于眶,忙跪伏于地,向謝陵行稽首大禮道:“郎君以德報怨,秋實代春華謝過郎君。”
謝陵側身看了她一眼:“你起來吧!我們往前的路還要多加小心。”
秋實聞其言而知其意,忙道:“郎君的意思是,臨賀王不會善罷甘休的嗎?這一路上,他還會派人來算計郎君。”
謝陵便是一笑:“恐怕這次就不只是算計了。”
不只算計,那會是……
秋實的臉色大變,抬眼但見謝陵目光沉凝,望向了不遠處的深山,煙雨過后的青山有被雨水洗刷后的青翠蔥郁,白朦朦的霧氣彌漫在山坳間,頗有一種“空山新雨,霧鎖重城”般不真實的美感。
“凌夜,將與圖給我看看。”她忽地伸手向一旁安靜而立的部曲命令道。
因自小受到謝氏家主的嚴苛訓練,謝陵不僅詩書五經方面熟讀能詳,便是連時勢政冶,以及軍事方面也需有敏稅的判斷與洞察能力,這亦是謝氏族人一慣以來訓練家中子弟的一種方式,自東晉之起便延續至今,成為一個家族傳承所必備的教育方式。
凌夜聞言,立即從懷中取出一幅輿圖來交到了謝陵手中,并言道:“從吳興至建康,有兩條路可行,一條便是水路,經吳郡向北至京口,然后沿著長江溯流向西,最多三日便可到達,另有一條便是陸路,沿太湖經義興,然后過茅山入丹陽,這條路也算是陸路中最近的一條,行程快的話,應也至少需要四日。”
可大娘子的及笄之禮也只有三日之期,就算他們馬不停蹄,最快也只能在她及笄的當天趕到。
“這一路上我們走的也并不順遂吧?”謝陵忽問。
“是,若非郎君摔下馬車,昏迷了三日未醒,不管走哪一條路,時間都是足夠的。”凌夜回道。
“凌夜,你胡說些什么,這怎么能怪到郎君身上。”秋實輕叱道。
凌夜立即垂下首:
“奴只是慚愧,未能及時救得郎君。”
“他說的沒錯,的確是因為我而耽隔了,也許他們的目標正是阻止我回到謝家參加長姐的及笄之禮呢?”
謝陵沉聲說道,想到前世長姐臨死時,手中緊握著的那枚發簪,正是她們的繼母朱氏在簪花禮上給她戴上的那只鑲紅寶石的懸珠免金釵。
長姐一直不肯告訴她到底是被誰所害,只道是家丑不可外揚,前世她一直以為她們謝家人與那些外表光鮮內里卻是暗斗不斷的家族不同,卻不知有陽光照射到的地方就有黑暗,既便是以“德素傳美,雅道相傳”的謝家也不例外。
目光再次落在與圖上時,謝陵忽地沉聲道:“這兩條路,我們都不選,可以改道晉陵,由晉陵避開長江這條水陸,直抵建康。若行程快,最多三日也可到達。”
凌夜的眼中不由得一亮,再次將目光投到了那張圖紙上。
卻又聽得謝陵低喃了一聲:“不過,走這條路,我們也需萬分小心,我能想到的,他陳碩未必想不到。”
前世她已深刻的領教過陳碩的心思縝密與詭譎多變,只是這種領悟到她家族敗落她即將要死的一刻方才感受到,索性今生不會了,
今生今生,她誓要阻他陳碩的道,讓他此生永無翻身之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