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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下仆的通傳之下,劉福終于與謝幾卿打了照面。
“不知貴府之中發生了何事,竟讓向來處變不驚的謝御史急成了這樣?”
劉福的一張圓臉笑得格外和藹可親。
謝幾卿也不遮掩,實話說道:“想必劉公公也聽說過,昨日樂山候的金香園中遭雷劈之事,臣之孫兒謝陵昨日便在金香園中,稚子年幼,親見雷劫,未免心神大亂,以至現在臥塌不起,臣等家人皆為之心憂不暢,故而焦急如斯。”
劉福的臉色當即便垮了下來,想到天子蕭衍正值氣頭之上,還想著要傳詔這謝陵去問話呢,竟未想連他也臥塌不起了。
劉福一時不知說什么好,卻聽謝幾卿竟主動問了句:“陛下可是因金香園董世子遭雷劈之事,想問話于臣之孫兒?”
劉福笑笑道:“正是如此。”
“那便請公公稍候片刻,臣去見見孫兒,便立即隨公公入宮覲見陛下!”
說罷,謝幾卿向劉福施了一禮,轉身立即進了謝陵的寢房,只過了片刻,便從其寢房中出來,便讓劉福引路,隨行而去。
劉福只見他手中似拿有一物,卻并未看清是什么,二人登上宮車,徑直向臺城行去。
建康臺城自東晉時起,便經歷了一次又一次的血腥政變與朝代更迭,這里城墻斑駁足可見歷史之痕跡,梁武帝篡齊登基后,又將此擴建整修,于是又將這里的城墻建造成最為巍峨繁華之地。
臺城依舊有三重,第一重為一般機構及駐軍,第二重為中央官署:朝堂,尚書省,中書省以及皇子秘閣所在,第三重便是皇宮內苑,前為朝區,后為寢區,寢區之北便是華林苑。
此時的梁武帝便在華林苑的一處涼亭坐下歇息,等待謝幾卿的到來。
謝幾卿乘宮車穿過第三重宮門,經曲折宮道,到達華林苑,剛下車時,就見臨川王蕭宏已在陛下身邊待候。
見到臨川王蕭宏,謝幾卿不由得蹙了蹙眉,想到二年前,蕭宏就曾在自己門前的驃騎橋邊埋伏殺手,想要刺殺自己的皇帝哥哥蕭衍,未想蕭衍一時興起,臨時改道,便無意中躲開了這場刺殺,但后來還是有人將蕭宏欲刺皇帝之事告到了蕭衍面前,
未想蕭衍不但沒有怪罪蕭宏,還親自到弟弟的府上,語重心長的對蕭宏說了一番話:“我才能勝你百倍,身居帝位,卻仍覺自己不能勝任,你是為什么要做出如此愚蠢之事呢?”
便是這樣的一件刺殺事件,作為天子的蕭衍都能對蕭宏無底線原諒,直到現在依舊能把酒言歡。
見到蕭宏在此,謝幾卿便感覺到有幾分不妙,忙上前作揖拜見天子。
蕭衍見了謝幾卿便道:“謝愛卿啊!朕聽聞你那孫兒還能呼風喚雨,引雷閃電?這可是真的?”
謝幾卿忙垂首道:“陛下明鑒,臣之孫兒亦不過凡夫俗子,食五谷雜糧,怎會有如此通天之本領,引雷閃電呢?若是真能引雷閃電,他又豈能保全性命活至今日,萬望陛下切勿聽信他人之言。”
“若不能當真,那董世子與夏候洪被雷劈死之事,又作何解釋?”臨川王蕭宏在一旁厲聲問道。
謝幾卿便笑道:“這我怎么知道,也許真的是因為他們壞事做盡,遭了天遣呢?為什么這雷只劈了他和夏候洪,而未劈到別人呢?”
蕭宏氣得瞪眼,又道:“謝幾卿,你那孫兒還騙了我兒二千萬白銀,此事,你又作何解釋?”
“臨川王殿下,您有所不知,那怎么算是騙,那可是樂山候所設下的愿賭服輸的賭約,臣這里還有樂山候寫給臣孫兒的字據呢!”
說罷,謝幾卿便從懷中掏出一張字條遞交到劉福手中,由劉福遞交給蕭衍。
蕭衍目光掃過,不覺也眉頭皺起,就見那字條上果然寫著“欠銀二千萬”,且上面分明還蓋著樂山候蕭正則的印鑒,紅艷艷的格外醒目。
“你自己看看吧!”蕭衍將字條遞給了一旁的臨川王,臨川王見罷也是臉色大變,心中暗暗罵了一聲愚蠢。
“誰知道這是不是你孫兒騙我兒子印下的呢?”蕭宏還不想承認,就算不為兒子掙回顏面,也要為自己掙回顏面。
這話連一旁的蕭衍都聽不下去了,不管是不是騙,這印鑒假不了,如果不是自己蠢,又怎么會被人騙得心甘情愿蓋下這印鑒呢?
“陛下,臣還有人證,臣聽孫兒所言,昨日應樂山候相約至金香園游玩時,曾比賽過作詩,當日樂山候有請徐尚書來作評,臣之孫兒到底有沒有騙樂山候,不如由作徐尚書來作證!”
蕭衍便叫劉福去請了徐勉過來。
彼時的徐勉還在為親眼所見的雷電之劫回不過神來,跟隨劉福到達華林苑時,人兀自還有些愣愣。
“徐尚書,朕聽聞,昨日金香園遭雷劈之事,徐尚書你也在場?”蕭衍問。
徐勉才點頭回答:“是,臣在場。”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說來給朕聽聽?”
徐勉便將當時的情形如實重述了一遍,蕭衍聽完,又不免詫異道:“你的意思是說,謝家那個小郎君只是念了一首詩,便引來了雷火,將董暹和夏候洪給劈死了?”
“所以,還是那謝小郎君引來雷火將董暹和夏候洪給劈死的,這個謝陵果然就是殺了董暹和夏候洪的兇手!”臨川王在一旁接道。
謝幾卿手心禁不住沁出冷汗,忽聽徐勉又將話鋒一轉:“臨川王殿下,這也不能怪那謝小郎君,那謝小郎君不過是被您兒子樂山候逼得不得不作詩來作賭而已,若是一首詩便能引來雷火將人給劈死,那就不是人,是神了!”
“而且當時金香園中有數十人在場,只有董暹和夏候洪中了雷擊,可見這雷也是看人的!”
“徐尚書,您這話是什么意思?什么叫雷也是看人的?”臨川王再問。
徐勉便將目光投向了蕭衍,言道:“陛下,整個建康城的百姓,無人不知,董世子與夏候洪時常于夜間殺人搶劫,奪人妻女,昨日應雷劫,眾人皆道,這是天道輪回,報應好還!”
“徐尚書……”
臨川王還要說什么,又聽徐勉接道:“陛下,自古物不鳴則平,天下間自有公道,這董世子與夏候洪之死,不但未引起世人之同情,反而叫建康城百姓盡皆歡喜沸騰,可見這亦是順應天命,必有此劫,正所謂善惡有終,怨不得他人!”
“徐勉!”
臨川王再次叫了一聲,蕭衍阻止他道:“好你個徐勉,你是在借機敲打朕,罵朕殉私枉法,偏坦這二人,沒有盡早將這兩人案之于法么?”
徐勉又道:“陛下,臣句句屬實,絕無胡編亂造,陛下讓臣作證,臣不敢欺君,只能以此為證!”
蕭衍又是氣又是好笑,便在這時,又有小太監匆匆趕來稟報道:“陛下,有人于肺石函中遞了個折子,說是有緊要之事急稟陛下,太子殿下便讓奴將這折子送來給陛下瞧瞧!”
蕭衍初登皇位之時,為了廣納諫言,最大限度的為國良征用人才,聽取眾民之意見,便有意在臺城宣陽門前設了兩只盒子,其一叫謗木函,專門收納百姓之諫言,其二叫肺石函,專門收納有功而不被提拔重用的臣子之意見。
大梁初建之時,蕭衍勤政愛民,在這方面的確做得很好,可隨著大梁江山穩固,國泰民安,自己在這皇帝的位置上也坐得太久了,便也逐漸忘了最初的那顆愛民如子之雄心。
“是太子殿下讓你送來的?”
提及太子蕭統之時,蕭衍神情中似乎有些不悅。
那小太監也只低頭答了聲:“是。”
蕭衍有些不耐煩的擺手:“將信函給劉福,你下去吧!”
“是!”
小太監應命,雙手將信函奉上,遞交到劉福手中后,便迅速的退了下去。
劉福再將信函遞交給蕭衍,蕭衍打開后,迅速的瀏覽了一遍,這一看之下,不免大為吃驚,雷霆大怒:“混帳!去給朕將安樂候叫來!”
“是!”
一太監領命匆匆離去,蕭衍又看向了謝幾卿與徐勉,笑道:“兩位愛卿快快請起,有徐尚書作證,那董暹與夏候洪自然是死有余辜,此事就怪不到謝愛卿孫兒頭上了,哦對了,聽說謝愛卿那嫡孫現在也嚇得臥塌不起了?”
“是!”
“劉福,給朕拿一盒雪蓮人參,賜給謝愛卿,給他家那孫兒補補身子!”
“是!”
謝幾卿臉色幾不可察的一變,連連答謝,與徐勉一起從華林苑走出來時,手心中還沁著一縷冷汗。
待走出宣陽門時,才向徐勉施禮答謝道:“多謝徐尚書替吾孫兒美言。”
徐勉含笑應道:“謝御史也不必謝我,謝御史這孫兒聰慧秀穎,多智近妖,便連臣也自嘆不如!只是,這小郎行事頗有些詭譎,不計后果,有所謂‘上善若水,太剛易折’,謝御史還需多加引導才行啊!”
“是是,多謝徐尚書指教。”
回到烏衣巷謝宅之后,謝幾卿便迫不及待的來到了謝陵的寢房,打開門一看,就見謝陵正坐在一案幾前,手中握著一只狼毫筆在紙上安安靜靜描摹著什么,仿佛諸事皆與她不相干,這副從容淡定而恬靜的樣子還哪里是他入宮前所見的那幅受驚嚇的模樣。
“阿陵,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就沒有什么話向祖父解釋么?”
謝幾卿將一張寫滿字的絹帛放在案幾上,有些惱又有些后怕的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