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到蒼穹上模糊人影的一剎那,照理說,寧無心已灰飛煙滅了。
可……
她卻意識昏沉。
一個灰飛煙滅之人,哪里來的意識?
是殘魂?
她不記得自己安排有后手啊?
朦朧間,寧無心見到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婦人,有些面善,卻看不清,是誰呢?
沒等她想到結果,一副溫熱湯藥便灌入了口中。
苦澀頓時沿著齒頰沒入咽喉,她猛地一嗆,卻被人按住胸口,輔以兩枚銀針安撫下去,她想要掙扎,卻沒有半分氣力,最終又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一聲悶雷滾過云層,小鎮烏黑的天穹劃過一道電光。
積蓄了一夜之久的春雨,終在這一刻,傾瀉而下。
寧無心便是被這聲春雷驚醒的。
她右手抱著湯婆子,抬起藏在被褥中的左手,緩緩伸展開,炭火微光下,手掌白嫩的驚人。
手心上,一枚拇指蓋大的詭異墨蟬鑲嵌在血肉之中,泛著詭異的暗芒,她腦子頓時就亂了。
屋外雨聲窸窸窣窣,屋里炭火旺盛通紅,暖意一片,直將人逼出一身熱汗,寧無心卻渾然不覺。
她目光先是在墨蟬上流連了一陣,繼而才滿是復雜的環視這間屋子。
暮色里,泛黃的老帳幔,柜子,書桌,以及那股彌久不散的湯藥味,苦澀中藏著臭味。時隔多年,仍叫人無比熟悉。只熟悉淡去,剩下的就是濃濃的陌生。
到底是隔了五百年的時間了。
記憶與現實重合過后——
寧無心眼睛如覆寒冰,腦海不知掠過了何種畫面,呼吸逐漸急促,又片刻,她死死捏緊雙掌,雙掌稚嫩之極,這樣一捏,火光中,泛起一股剔透的驚人色彩。
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寧無心嘴角露出自嘲。
她自以為五百年的沉淀,再不可能被任何情緒所左右,可看清眼下的處境后,還是泛起了波瀾,深吸一口氣,她閉上了眼睛,待再次睜開時,目中幽深殺意,這才被淡漠不驚所取代。
目光重新凝聚到了手心的墨蟬上。
墨蟬原是一塊黑石,來歷很“簡單”,殺人奪寶。
是寧無心從崖山劍宗一太上長老直系后輩身上“扒”下來的。
人自然是死了。
一場游歷演變成了同門內斗,那一戰惡戰僅有寧無心一人活了下來,倒不是她幸運,只因那些同門,都被她殺了。她彼時還沒入魔道,可不出手,不算計這些人,死的,就是她了。
她也因而遭到崖山劍宗追殺。
最終丹田破裂,金丹破碎,陷入瀚海風暴中才僥幸逃生。
之后,不得不遁入魔門,改名換姓,乃至改頭換面——通過一道秘術與秘寶融合,改變了自身骨骼身量,改變了容貌聲音,至此,世間再無寧幽,唯有寧無心。
幕后操控這一切的人,正是她“師尊”李長風,或者說,他背后之人!
前世,寧無心因為這不知名的黑石僥幸撿回一條命,修復丹田,起初還當它是一塊寶,就算是它不停汲取自己的壽數,到底跟她“性命相連”,是以咬著牙撐了下來,只不斷尋求突破的辦法。
后來,也就是十三年前將李長風擄了,才得知,就連這黑石都是他背后之人的布局。她彼時已與黑石性命相連,又大限將至,就算是知道,也無計可施,只能做局。
而滅殺李長風,湮滅已經化為墨蟬的黑石,目的,正是為了引出布局者。
結果她做到了。
就連死前因為想到“玉蟬”有“精神不死,再生復活”的寓意,升起的一絲妄念,她竟也成功了。
她重生了,回到了五百年前的南煙大地,應洲,陳國偏僻的長生小鎮。
把自己念叨的重生了,也是修真界獨一份兒吧?荒誕而不可思議。
“……可為什么覺得這么憋屈呢?”
雌雄莫辯的聲音,呢喃著,后一點點被窸窣雨聲淹沒。
至于重生的震驚?大概是有的,就在意識醒轉的第一刻,可也就那短短幾個瞬間罷了。
不提魔修寧無心這重身份,她到底是活了五百年的人了,道心之堅韌,就連死都可以淡然相對,重生一世,小浪花有,到底不可能掀起她心湖太大的波瀾了。
至于重生后對于李長風及背后布局者的仇恨?也有,但沒有前輩子那么迫不及待了。
前輩子她孤注一擲,是大限將至限制了她。
若非如此,給予她足夠的時間,未必不能夠翻盤!
至于這一世?
自是快意恩仇,去追尋那縹緲的大道,倒不是寧無心非要跟他們計較。是,他們絕不會放過她,她唯有一個個斬之,全部抹干凈了,才能從容地邁向大道。
想到這里,她面上是淡漠,心湖終究又一次蕩起了一絲漣漪,她到底做了兩百年魔修,喜歡講究一個“只問本心,不修善果”,她也不刻意壓制,知道,隨著時間,這抹不平靜終究會被撫平。
“墨蟬?到底有什么樣的來歷?跟我又有什么關系?”
寧無心此時的聲音很稚嫩,卻有一絲不屬于她這個年紀的幽深與復雜。
一晃,她又笑了。
能夠使得背后人布局五百年的時間,又帶著她重生了,自是大有來歷,跟她有沒有關系,又有什么關系呢?這種寶物,就算是燙手山芋,不也一樣揣在了手中?
“前世,你在暗我在明,機關算盡也沒能知曉墨蟬的秘密。這一世,我帶著五百年的記憶,帶著這墨蟬重生,你便更是——癡心妄想了。”
寧無心捻著墨蟬心中無聲地笑著。
墨蟬堅如磐石,帶著一絲與她體溫相近的暖意,以及一絲若有若無,似脈搏的脈動,頗叫人驚奇。
這樣的東西在前輩子或許是塊燙手山芋,眼下卻不一定了。
墨蟬在汲取她兩千年壽元后發生蛻變,先是停止汲取她的壽元,繼而她便感應到了一抹隱藏在玉石皮下的“波動”,當時寧無心只以為是錯覺,又因為要設局沒有時間去鉆研。
重生后,她發現那種若有若無的“波動”增強了,就像是“心跳”一般,只依舊弱得很。
“終歸是汲取了我兩千年壽元,要了我一條命的,眼下,是要衍生生命了?”
寧無心心念一動,清楚這東西于她而言始終是一個變數。可是啊,要想解開這個變數的冰山一角,至少也要等到她重新踏入修途,進入煉氣境界以后了。
這一點,寧無心并不著急,反倒想到另一件事——
不知,崖山劍宗那塊黑石,是否會隨著她的重生不翼而飛呢?
如果發生了,她倒是頗為好奇,那人將是怎樣一番動容?而沒有了這塊黑石,他們又將采取什么樣的行動?
寧無心忽而噙著一抹笑,略顯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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