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紙團便是那宮女方才趁著彎腰拾筷悄悄塞到紀煙雨手里的。
紀煙雨閉了閉眼。
這是看自己紋絲不動心里急了?
她嘴邊噙著一絲淡笑。
“蘇幫菜味甜,不想沈小姐也好此道?”
“我母親出身姑蘇蘭氏,靜婉幼時在姑蘇老宅待過不短時間,故而素喜蘇幫菜。”沈靜婉眼睛亮晶晶的,看出來對幼時生活頗為懷念。
紀煙雨禮貌頷首,卻悄悄在桌下打開了紙團。
紙團上只有一個字——“紀”!
竟是與紀家有關嗎?
到底是紀家何事一定要自己到二樓去呢?
紀煙雨迅速合上紙條,第一個念頭是趕緊去找紀長卿。
方才見紀長卿跟著沈大學士等人似乎在她之前就進了望月樓。
不過此時望月樓前廳幾乎全是男賓……如何在不惹人注意的前提下跟紀長卿說上話還真是個問題。
她猶豫一下,還是站起身來,掩飾笑道,“不好意思,你們且先聊著。”接著指了指鬢角,“我去去就來。”
沈靜婉見她鬢角有點松了,微有發絲散落,知她要理理妝,宮中自有給男女賓準備的靜室,故而并不在意,含笑點頭。
青兒馬上起身道,“我陪長姐吧。”
紀煙雨笑著搖了搖頭,“你且陪著沈小姐,我很快回來。”
青兒柔婉一笑,坐了下來。
且說紀煙雨繞過屏風,快走幾步繞到前廳側面,借著多寶閣的空隙向里面細看。
一看不要緊,心里陡然升起一層疑云。
沈明珍上首是劉湛、劉演,下首是魏延、裴元啟等人。
唯獨不見紀長卿!
父親哪里去了?
主賓都在,他卻不在,這很失禮啊!
難道去更衣了?
紀煙雨在原地等了片刻,不由得有些心急,忙伸手攔住一個路過的小太監,“剛才我父紀侯還在前廳,如今卻是哪里去了?去更衣了嗎?”
小太監回頭張望了下,“永定侯嗎?小人方從靜室那邊來,永定侯不在那邊,至于他在何處?小人也不知。”
紀煙雨只好放他離去,又在原地靜立了一會,越發心焦,此時忽見主桌上的沈明珍左右看了看,“紀侯還沒回來嗎?”
上首的劉湛、劉演聞言,視線也飄了過來。
只見沈名珍下首有個眼生的官員接口道,“也不知皇后娘娘有何急事,竟然忽傳紀侯去問話,這也去了好一會兒了……”
紀煙雨聞言,眼皮直跳。
皇后召見,會是什么事呢?
不會真的是自己入晉王府的事吧……
難道劉湛真的說服了皇后?
她盯著劉湛側臉,見劉湛只是輕飄飄看了那個官員一眼便收回了目光,根本看不出什么特殊的表示。
紀煙雨捏緊了紙團,登時心亂如麻。
這報信之人似乎知道什么!
事到如今……不由得她不上樓走上一趟!
雕花旋梯在前廳側面,紀煙雨走到旋梯口,只見高高的旋梯一半都陷在陰影當中,莫名有些陰森之意。
她左右望了望,可巧宮女太監都忙著上菜,似乎無人注意這邊。
紀煙雨咬了咬呀,提裙走上旋梯,剛快走幾步,旋梯忽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她忙回頭望去,見沒人留意這邊,這才舒了一口氣,趕忙放輕腳步,勉勵睜大眼睛,沿著幽暗旋梯向上行去。
上到二樓,整個大廳都光線晦暗,一片沉寂。與一樓的喧囂嘈雜相比,似乎是兩個世界。
紀煙雨打量四周,只見全部半人高的落地紙窗緊閉,唯有正對樓梯口的一扇窗是半掩上的,倒是露出幾縷微光。
鬼使神差,紀煙雨走到這扇窗前,伸出手推開了窗子。
此時正值夏日午后,艷陽高照,湖面微光粼粼,倒映出天上的薄薄云彩,湖邊垂柳依依,柔軟的枝條隨風擺動,幾只燕子徜徉湖畔,迎面而來的暖風讓人熏熏然。
紀煙雨不由得放松了緊繃的神經,將頭稍稍探出窗外,忽然間卻被湖上遠處飄的一艘裝飾華麗的龍舟吸引住了目光。
只見甲板上遙遙撐起一對黃羅巨傘,周圍太監宮女正簇擁著傘下兩人。
上首著龍袍之人自然是方才覲見過的昌和帝,可昌和帝身旁那名女子翠色衣衫、纖腰一抹,側臉上的輪廓無比熟悉!
這不是……紀青虹嗎!
紀煙雨腦子一下子“嗡”得一聲,生怕自己看錯了人,待要凝神細看,背后似乎有極輕的腳步聲傳來。
她剛要回頭,忽覺一陣大力襲來,重重一掌擊在她后背上!
她整個人便如斷線風箏般一下子從窗口跌落,直直向湖中墜去!
“啊——”一聲尖叫,加之隨之而來極大的落水聲刺破了寧靜的湖面。
動靜大到連遠處龍舟上的人都聽見了,黃羅傘下的昌和帝回轉身子,皺了下眉頭,“怎么回事?”
旁邊有內侍小心上前回道,“回陛下,似乎有人從望月樓那邊落水了。”
接著手搭涼棚望了望,“不過已經有人下水救人了,那邊水淺,應無大礙。”
昌和帝不以為意地挑了挑眉,這才轉回身對身旁的女孩兒和藹笑道,“你方才在林中唱的小曲兒是誰教你的?”
綠衣女子正是紀青虹,見昌和帝問話,俏麗的小臉滿是紅暈,輕聲道,“是我母親教我的。”
她羞澀地垂下了頭,盡力掩住眼中一絲哀怨。
昌和帝點了點頭,眼望著遼闊的湖面,沒有瞧女孩,也沒有接著說話。
見他沉默,紀青虹也不便貿然說話,只能垂首侍立一旁。
昌和帝離著她很近,迎著湖面暖風,忽覺得有絲絲縷縷的香氣從女孩衣裙之中透了出來,頗為沁人心脾,便道,“你這是籠的什么香?”
紀青虹巧笑倩兮,“臣女素日從不熏香,陛下何出此言?”
昌和帝仔細看了她一眼,心里暗哂,忽然面色一沉,“朕有點頭疼,要去倉內歇一歇。”
紀青虹忽開口道,“臣女素日便會案撫,父親久勞于案牘,每每頭疼,臣女常為其案撫頭部,消乏去痛,不如臣女為陛下按按?”
旁邊內侍忽然大聲道,“……大膽,陛下龍體豈……”
卻不妨抬昌和帝手打斷了他,皇帝重新看了下眼前女孩,只見她柔婉可愛,目光盈盈,絲毫沒有因為內侍的話而感到惶恐,眼內仍舊一片赤誠,近乎孺慕之情。
這種單純的目光已經好久沒見過了……
想到此處,昌和帝心里某處便莫名動了一下。
且說望月樓這邊,知道有人落水,汪直氣得直擰自己大腿,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剛得罪了晉王,這邊又鬧出來這事,只怕皇后娘娘那邊也難以交代!
他抓頭尋思,二樓以上都沒有開,好端端的怎會有人從高處墜落?
事態緊急,不由得他細想,只得打起精神一邊趕忙打發會水的太監宮女下水撈人,一邊緊張的扒著一樓窗口向下張望。
這一看不要緊,他又倒抽一口涼氣!
這浮在水面上掙扎的紫衣身影怎么這么眼熟?
這不就是方才晉王殿下似乎頗為看重的女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