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在黑暗中閉上了眼睛,喉結動了動,干澀道,“你沒欠我什么。”
一股澀意涌上心頭,紀煙雨沒說話。
車輪“吱呀吱呀”碾在石子路上,不堪回首的往事仿佛一根尖銳的針,總是在人選擇遺忘的時候刺在殘破的心上,如同百蟻同嗜,苦不堪言。
雖然眼前這個人沒有直接傷害過自己,但紀煙雨還是本能地想和他保持距離,仿佛依仗著這點距離,就不會陷入與前世一樣的悲慘命運。
她的心早已傷痕累累,不堪一擊。
半晌,女孩才深吸了一口氣,“你方才說,劉湛已想了法子抑制你出來,那這個法子是否同樣也可以抑制他出來,甚至達到祛除他的目的?
劉落稽“哼”了一聲,尖刻道,“你想的太簡單了,這法子他豈會讓我知道?難道搬起石頭砸自己腳?”
見女孩臉色微變,男人咬了咬下唇,“嗯,對不住………我只是想說,他身邊自有得力的人幫他參詳,我卻沒有。”
迎著紀煙雨疑惑的目光,男人苦笑道,“我首次出來是差不多十歲的時候,自此之后每次出現的時間可長可短,但合計起來,還是他做主的時候長。”
男人臉色越發蒼白,眼中透出一絲不甘,“說白了,我只不過是個從屬的影子罷了,我雖沒有想著妨礙他,但是他卻不依不饒,想了很多辦法,就是為了能除掉我,不知他手下使了什么法子,使我出現的時間是越來越短。”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紀煙雨,“只有大婚那次是個意外,也不知道是什么緣故,他竟然沉睡了三個月。但在那之后,大概隔了五年我才得以出來,而且也僅僅幾天之后便又失去了意識。”
聽他提到前世大婚,紀煙雨不自在地移開了自己的目光,“那這一世呢,你這一世什么時候醒過來的?”
劉落稽擰眉輕嘆,“就在遇見你前不久,劉湛似乎早就預料到我會出來,已經提前做好了準備,我甫一出現,他身邊的人馬上分辨了出來把我禁在府中,湊巧上次是在城郊發作,他的手下一時不察,我才得以見了你和虎哥一面。”
紀煙雨不由得渾身一顫,如眼前的男人說得都是真的,那劉湛鐵定也是重生之人!
他既然熟知前世種種,這輩子無論是奪皇位也好,拉攏人心也罷,全都是輕車熟路,若是他鐵了心想得到自己,即便這次一時失利,那么今后也絕不會死心,就算拖到他登基以后也肯定會發難!
那人一句“生生世世”果然不是空穴來風!
真真是陰魂不散!
紀煙雨額頭都覆上了一層薄汗,穩了穩心神才道,“你方才說他娶我是為了命格,這是什么意思?”
“你天生鳳格,生來就有母儀天下的命,他要當皇帝……咳咳,當然要娶你過門。”男人簡單答道。
聯想到此前紀長卿半遮半掩將她嫁入皇家的態度,紀煙雨心里一沉,雖然不愿意相信,但不得不承認,若非有關情愛,那劉湛娶自己的原因也只能是這個!
鳳格,鳳格,她不由得苦笑,因為一個虛無縹緲的命格,她就要入宮,受盡搓磨,然后白白送命,這真是吉利的命格嗎?
分明殘酷又可笑!
“最后一個問題,”紀煙雨頓了頓,下意識地咽了下口水,“你和他前世是………怎么死的?”
她覷了眼男人神色,“我只是好奇,你不愿說也就罷了。”
劉落稽一怔,眼底一片陰霾,聲音如同最凜冽的冰,“有什么說不得的,死前那一刻太過疼痛,所以我醒了過來,我的胸前插著一把匕首,是我平時佩在身上的匕首。”
紀煙雨禁不住打了個激靈,只聽他接著道,“旁邊似乎是太后的靈位,我努力想要叫人,嘴里卻發不出聲音,我試著拔出那把匕首,血一下飛濺出來,我回頭看去,靈堂里橫七豎八躺著幾個人,臉上、身上、地上……全是血,外面是隱隱約約的火光,接著我便失去了意識。”
“這么說來,你和他也是被謀害致死的!”
男人臉色陰沉地仿佛能滴出水來,只沉默地點了點頭。
紀煙雨沉吟片刻,“你不知道的話,他是否知道兇手是誰呢?”
男人愣了一刻,“我實不知,我出來的時間太短了。”
紀煙雨眼珠一轉,“那你知不知道,比如說,他這一世,額外關注什么人?或者說仇恨誰?”
電一般的目光掃過來,滿是贊賞,“這是一個好角度。”
他肅容想了想,“額外關注的有你還有太后,就是當今皇后。”
果不其然,自己一直在他的視線內……紀煙雨神色不悅,“還有別人嗎?”
“他似乎頗為提防劉演和………魏延,要說是恨,也是有的。”
“魏延?”紀煙雨難以置信,“湘王說得通,畢竟是奪嫡對手,魏延是怎么回事?魏家不是你們的后盾嗎?”
男人一挑眉,看了紀煙雨一眼,冷冷道,“魏家是他的后盾,我可沒什么后盾。”
紀煙雨顧不得他冰冷的語氣,她簡直驚呆了,難道說前世弒君的竟然也有可能是魏延?
天啊!這不可能!
在她的認知里,無論前世今生,魏延都是國之棟梁,朝野聲望最高的人之一,如何能做出弒君事出來?
抑或他與劉演其實是一黨,參與了前世劉演的謀逆行動?可他身后是魏家啊,支持劉演魏家能有什么好處?
正在她苦苦思索之際,馬車停了下來,柳兒隔著門簾道,“小姐,我們到保安堂了,按您的吩咐,已經停在了后門。”
紀煙雨看了劉落稽一眼,“這是我的店,我不叫說出去,沒人知道你在這里看過傷。”
男人淡若梨花的薄唇動了動,還是干巴巴道,“……多謝。”
兩人下了車,顧宏正好在店中,親自安排了一間靜室,叫了最好的大夫看傷。
顧宏眼見紀煙雨一面凝重,而劉落稽相貌舉止更是不凡,一時間也不敢仔細打量男人,只在心里暗暗忖度。
靜室內,大夫掀起衣袖,只見眼前傷者手臂和手掌一片光潔,登時一愣,花白胡子差點兒翹起來,“這………”
他看向紀、劉二人,一臉無措。
劉落稽深吸了一口氣,回身對紀煙雨道,“請……小姐先出去。”
眼神里是滿滿的倔強,仔細看仿佛其中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懇求。
紀煙雨一愣,忙起身站了起來,順便把顧宏也領了出去。
剛關好門,就聽屋內傳來“啊”的一聲,甚是苦痛,緊接著嗚嗚兩聲,余下的聲音似乎被男人吞了下去,無論如何也聽不見了。
紀煙雨皺起了眉頭,雙手緊緊絞動著手帕。
顧宏雖然不知此人是誰,但是察言觀色一番,便輕聲道,“大小姐放心,這位公子的事,小人已經吩咐下去,任誰都不會講出去半個字。”
紀煙雨點了點頭,正心神不寧的時候忽聽前方正堂似乎有人對答,“是您啊……對,大小姐在后面。”
她正猶疑間,忽聽有人似乎大步朝這個方向走了過來。
紀煙雨和顧宏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疑惑。
這么晚了,會是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