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華謀

第八章 規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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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程老夫人立刻扭頭對程二太太道,“老二媳婦,你剛才說的那個戲班叫什么來著?”

“齊家班,他們唱的玉堂春那才叫一絕呢,那個唱小生的叫小麒麟,我上回在武溫伯府聽他唱過一次,那扮相別提有多俊了!”程二太太眼睛發亮道。

程夫人簡直都為她覺得臊得慌,這屋子里坐著的還有程錦和程菱呢,都快當祖母的人了,還這一臉花癡樣地說什么小生扮相俊,要讓外人聽見,還當他們承恩侯府有多不顧廉恥呢,別說上門說親的了,當時候就連請人登門做客都請不到。

“當著孩子的話,二弟妹可別渾說,什么小生不小生的,也不臊得慌,到時候連累了正哥兒沒人上門說親,別怪我沒提醒過你。”程夫人喝道。

“正哥兒才多大呢,離說親還早著呢,大嫂管好你們家鈐姐兒和志哥兒是正經,鈐姐兒年紀也不小了,連戶人家都沒定下來,我要是你可得急死了,哪有功夫管到別人房里來。”程二太太不以為然地翻了個白眼,擺明不把程夫人放在眼里。

“老二媳婦不過是說說戲班子,你這么不依不饒的做什么?咱們在府里聽出戲,就沒人愿意上門說親了?這是什么道理?什么規矩?”程老夫人也是一臉不滿,“別說咱們家沒那么多規矩,我看哪家都沒這么多規矩!”

“母親,大嫂是清貴出身,自然同我們不同,翰林家的姑娘從小都是聞書香長大的,自然是聽不得戲。”程二太太陰陽怪氣地說。

程三太太動了動身子,低咳兩聲,她同程夫人一樣,父親都曾經在翰林院里待過,但同樣是翰林家的姑娘,又大有不同,她的父親是個不曾外放過的窮翰林,她又只是翰林家的庶女,程夫人則是正正經經的嫡女,父親又曾是主政一方的知府,無論是從家世還是氣派,程夫人都遠勝于她,本是不該相提并論的,程二太太這一棒子,可把她們倆都給打死了。

程三太太在心里暗罵程二太太惡毒,無論什么時候,都不忘要順勢踩她一腳。

程老夫人的臉色不是很好看,她不過是一個農戶女,因為貌美嫁給了典吏程老爺子,從來不曾讀過書,識的字比府里的丫鬟還少,饒是她背后有太后撐腰,在京城還是有不少人看不起她,貴婦之間的應酬更是夾槍帶棍地笑話她的出身,是以這幾年她越發深居簡出,只窩在自己的府里看戲,再也不愿意出去和人應酬。

她性情耿直,不是那等斤斤計較之人,可在京城呆久了,越發厭惡這些自詡出身高貴的婦人,連帶著對程夫人和程三太太這種官宦人家出身的女子更加厭惡了,總覺得程夫人和程三太太面上恭敬,心里說不定有多瞧不上她呢。

程二太太的話戳了她的心窩子,望著程夫人和程三太太的眼神更加不善了。

程三太太覺得自己是被程夫人牽累了,心里對程夫人也頗為惱怒,做人媳婦,當以恭順為要,你好端端凈給老夫人找不痛快,這是為什么?還不是仗著自己是侯夫人嗎?她有心想奉承老夫人幾句,落落程夫人的面子,可嘴唇剛動了一下,就想到如今掌著家中中饋的可不是老夫人,而是程夫人。

她不是程二太太,仗著自己嫁妝豐厚,在府里橫行無阻,她可是要在程夫人手下討生活的,要是為了老夫人,得罪了程夫人,吃虧的還不是自己。

于是,立刻低下頭,繼續裝一只乖順的鵪鶉。

程夫人根本就不在意這個見風使舵的妯娌,她被程老夫人那挑剔審視的模樣給氣得不輕。

承恩侯府自上而下成日招貓逗狗,做盡了荒唐事,等宮里太后娘娘百年之后,連個支應門庭的人都沒有,就是因為上梁不正下梁歪,有這么個拎不清的老夫人在,也難怪子孫個個不成器了。

堂里的氣氛劍拔弩張,程錦卻是恍若未覺,倒還覺得有些想笑,因為癡病的緣故,平日里她很少來老夫人跟前請安,不曾想這老夫人和程二太太竟和趙華記憶中那些世家大族一本正經的太太夫人們完全不同,實在是有趣得很。

趙華做了一輩子深明大義、高貴雍容的皇后,為天下為蒼生,唯獨沒有考慮過自己,在宮闈之中,她是最重規矩的,做的每一件事,說的每一個字,甚至連每一個笑容,每一滴眼淚都完完全全符合規矩,沒有一絲一毫可以挑剔,卻從不是發自自己內心。

她突然覺得活成程老夫人這樣也不錯,想做什么做什么,想說什么說什么,人生短短數十年,倏忽而過,不活得囂張肆意一些,未免也太對不起自個兒了,何況如今的太平盛世,便是貪圖享樂一些,也無可厚非,程夫人卻是太拘泥于規矩了。

她雖是趙華轉世,擁有同一個靈魂,又有了前世的記憶,但畢竟境遇不同,性格想法也迥異,趙華的記憶于她而言不過是走馬燈上的故事,雖然記憶深刻,情感上卻無法感同身受的愛恨情仇,若是將現在的她裝回趙華當年的殼子里,她未必會做出和她同樣的選擇,她甚至覺得那樣的趙華活得太不真實,就像一個木偶傀儡,一舉一動都被計算得十分精確,而情感卻像是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壓制住一般。

趙華的一生算得上波瀾壯闊,名垂青史,于情之一字卻十分淡薄,無論是父母兄弟親情,還是同蕭晟的夫妻之情,與兩個師弟的同門之誼,都算不得深厚。

在她待字閨中的時候,父母就已經離世了,除了對兩個師弟還有幾分牽掛,同其他親人的感情簡直比清水還淡薄,后來嫁給了蕭晟,與其說是帝后,不如說是君臣,她做了十幾年的皇后,因與蕭晟沒有夫妻之實,膝下自然沒有自己的孩子,于她而言并不是什么遺憾,更沒有什么牽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