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華謀

第七十八章 剖明

“既是過不下去,為何不和離?”程錦大著膽子問道,她眼見著父母在這段婚姻中掙扎,兩人之間早已半點感情也無,完全過不下去了,連做戲假裝都懶得做,卻還是勉勉強強地湊在一塊兒生了四個孩子。

“和離?和離哪有那么容易?”程平失笑,“這樁婚事是你們祖父定下的,太后也極看重你母親,不會輕易同意的,何況結為兩姓之好是兩家人的事兒,可不單單牽扯我們兩人,還牽扯到程家、劉家和你們四個。這世間不知有多少夫妻恩愛,卻被迫和離,多少夫妻反目,卻被迫勉強過下去……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啊。”

“我聽說鴻臚寺過去有位主薄同夫人很是恩愛,但他家夫人卻不討翁姑喜歡,最后被迫和離,他那妻子剛回娘家就吐血而亡,沒多久那位主薄也抑郁而終了。”程明遠年紀雖小,對京中的種種軼聞卻是如數家珍。

“你小小年紀倒是知道不少,”程平奇道,“熙平年間的事兒,你竟然也聽說過,可見平日把心思都放在玩兒上了。”

程明遠干笑兩聲,“這種軼聞父親定是聽說過的。”

“何止聽說,我同那位余大人和他的妻子還一塊兒飲過酒,”程平嘆道,“他們倆確是一對恩愛夫妻,余夫人也是個難得一見的奇女子,常同余大人一塊兒出去聽戲飲酒,兩人感情甚篤,也因此惹得翁姑不喜。”

程平的眼中滿是羨慕,“如花美眷,似水流年,人生得一知己足矣。可惜世人迂腐,他們眼中宜家宜室的妻子便是同你們母親那樣,日日板著臉逼著夫婿子女上進,操持后宅家務,斤斤計較的俗婦,但凡有點兒才情詩意便不容于他們之眼,竟生生把人給逼死了。”

程錦默然,她并不認同程平對程夫人的輕視,程夫人本也是個才情四溢的女子,但是這么多年相夫教子,為侯府付出了所有,消磨了當年的天真爛漫,將一個如花美眷逼成了后宅悍婦,其中酸苦不是程平所能體會的。

但是站在女兒的角度,她也無法苛責程平什么,他天生就是不愿受拘束的懶散性子,偏偏程夫人出身書香門第,父兄都是勤學上進之人,看不上程平這副放浪不羈的做派,性格強勢的她也沒少對他冷嘲熱諷,這十幾年的婚姻生活,程平也未必好過。

這種事分不出個黑白對錯,只能說他們性格不同,是一對盲婚啞嫁,錯配了的鴛鴦,若是程夫人嫁入與她外祖家相仿的書香門第做主母,想必日子過得不會這么憋屈,程平若娶一個溫柔小意,事事以他為尊的妻子,日子也能過得有滋有味。

但是世間姻緣能夠自主的又有幾對?

“前幾年柳氏小產的時候,我還真的動過休妻的心思,”程平望著車外的田地,平凡的農家人彎著腰伺弄著莊稼,看著十分辛苦,但是他的妻子扎著頭巾在他身邊幫襯著,兩人的腳邊一個四五歲的小娃兒調皮地歡笑著,日子雖苦,卻透著其樂融融的溫情,他心中若有所感,自己錦衣玉食,卻永遠體會不到那樣的夫妻之愛。

程錦和程明遠大驚,抬起頭望著程平,大概五年前柳姨娘懷了七個月的身孕,卻突然小產下來一個男嬰,孩子一出生就沒氣了,柳姨娘也出血不止,險些沒了命,雖然沒有證據表明是程夫人所為,但程平還是深深疑上了她,后來柳姨娘落下病根,終身無法生育,程平同程夫人也徹底撕破了臉,那段日子兩人鬧得不可開交,還是程太后出面把這事兒強壓了下來。

“我與你們母親早已兩看相厭,若是我執意休妻,太后怕是也沒法子,不過是幫我再娶一位名門淑女做妻子罷了。可是有一日我看到你母親摟著你,親自給你喂飯擦臉,心里又軟了,”程平看著程錦,“你們四個是你們母親的心頭肉,若是她離開程家,你們卻是要留下的,你們母親能受得住?你們四個有了繼母,她能真心待你們么?尤其是阿錦,天生癡傻,若真有繼母進門,定是容不下你的。虎毒尚且不食子,我雖顧著自己快活,但還不至于把你們往絕路上逼,倒不如我日日出府,遠遠避開她,兩人也落得清凈,左右你們同我也不親近。”

“阿爹,您莫要這么說,”程錦扯著程平的袖子,如果說之前待程平的孺慕親近,是為了替程夫人轉圜而刻意做戲的話,如今的她卻是真心實意的,身為一個男人,能這么坦坦蕩蕩地在兒女面前剖明心跡,絲毫不粉飾假裝,無論外人怎么議論他,在她心里,他都是個磊落君子,“不管您和阿娘相處得如何,你們都是我們的爹娘,我們待您與待阿娘都是一樣親近的,也是一樣孝順的。”

“你這張嘴倒是甜得很。”程平笑了起來,哪個男子不喜歡漂亮可愛又嘴甜的小女兒,他在這兩個孩子身上找到了久違的天倫之樂,對程夫人的敵意也沒有之前那么強了,“你們倆也記著,阿爹雖與你們母親不諧,但終歸是你們的親爹,待你們的心是半分不假的。”

“阿遠,當年你二哥出生時,我取‘淡泊明志’之意給他取名為‘明志’,故而你出生時,取了‘寧靜致遠’之意給你取名為‘明遠’,偏偏你母親糾纏不清,非說是因為我不喜你,冷落你,故而給你取名為‘遠’,想必這些年她沒少在你面前說這些胡話……”

程明遠有些尷尬地撓了撓頭,程夫人的確是沒少在他面前咒罵程平,“阿爹,這些話我也沒放在心上……”

這倒是實話,程明遠本就是個心大的人,要不然也不會同程明期這般要好了,程平常常不在府里,遠就遠著唄,反正他也沒覺得程平待程明期有多好,他們的這個父親待他們幾個是一視同仁地疏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