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然不會應允,”程平冷嗤一聲,“那段時日,她沒少同我鬧,府里的中饋都掌在她手里,我也沒法子,只能四處向人借銀子。”
程錦和程明遠還是第一次知道這莊子竟是程平舉債建起來的,不由得肅然起敬,為了玩樂,程平還真是下了大決心,什么都能豁出去啊,“那債還清了么?”
“沒還清,正好拿你們倆抵債!”程平沒好氣地敲了程明遠的腦袋一記,“幸好皇上知道了我的窘境,找了個名目賜了我些銀兩,才讓我把莊子建了起來,后來又降下口諭,讓你們母親把那些債給還清了,知道皇上有時會來莊子上散心,你們母親才上了心,同意每年撥出銀兩給莊子。”
程錦微微側首,隆慶帝并不像是看得上程平的樣子,自然不會因為舅甥感情對這座莊子上心。
程明遠樂了,“竟是皇上表哥的手筆,沒想到他也喜歡騎馬。”
“京中少年哪個不愛策馬奔騰?幸虧皇上常常微服來莊子上,要不然你們母親早就將莊子租出去了。”程平一臉不屑,他與程夫人合不來,也是因為她出身書香門第,卻十分勢利,讓他很看不上。
不過大梁如今太平興盛,不少大梁人都有結伴出游的習慣,春日踏青,夏日泛舟,秋日賞葉,冬日觀雪,將自己家的莊子租給游人的也不在少數。
京郊有不少風景秀美的莊子,就被各府租了出去,盈利頗豐,若把京郊馬場莊子租給游人,就算無法盈利,收回成本也是綽綽有余的,程夫人為了一府的生計考量,想要出租莊子也在情理之中。
偏偏因為皇上看上了那處莊子,她只得咬牙把那莊子供養下去。
程錦倒是沒想到隆慶帝會經常去那座莊子跑馬散心,若是當年那位嚴掌柜真的有問題,將他留在莊子上還真是個隱患。
“皇上表哥去年便親政了,想必如今也不得空常來莊子吧?”
“我這一兩年不常在京中,倒是不知他還是否常來。”程平指著遠處,得意地笑道,“你們瞧,莊子就在那兒。”
因為事先不曾知會莊子他們今日會來,里里外外好一段忙亂,但莊頭老許是個妥帖人,又時常接駕,行事頗有章法,也算是忙中有序。
“老許伯伯,咱們這莊子上如今有多少人?”程錦披著斗篷,袖著雙手,看著下人們忙里忙外,突然出言問道。
老許一愣,他從剛才就開始暗暗留心這個眼生而漂亮的小姑娘,雖然聽下人們都喚她五姑娘,程平也喊她“阿錦”,可他還是有些不敢相信,她是當年那個癡傻的丫頭。
一年多前程錦還來莊子上,那會兒連句話都說不清楚,目光呆滯,一看就是個癡兒,哪里有現在半分靈動可愛。
“老許伯伯?”見他遲遲不答話,程錦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老許這才回過神來,連忙放下滿腹疑惑,將他們讓進屋子里,又親自奉了茶,“負責照顧馬匹的有十個馬倌,還有一個專給馬匹瞧病的大夫,養護馬草的也有四戶人家,加起來十五口人,這些人平時兼做莊子上的雜事。”
“莊子收益如何?”
“莊子還養了些牛羊和畜禽,但比起其他莊子卻是大大不如的,除了每年貢給侯府的節禮,莊子平日就沒剩下什么了,要不是侯爺和夫人仁慈,莊子里上上下下幾十口人怕是都要去喝西北風了。”老許苦笑道,侯府的幾個莊子里,這個馬場莊子是唯一一個入不敷出的莊子,他這個莊頭的日子過得也遠不如別人滋潤。
“五姑娘稍坐,我這就將賬目送給您過目。”老許見程錦沉吟不語,連忙規規矩矩地答道。
承恩侯府的老爺公子們都不通庶務,但夫人姑娘們卻都是人精,程夫人和程鈐到莊子上的第一件事便是看賬本,興許程錦也是得了她們的吩咐,要來查賬的。
程平卻皺眉,“一來就查賬,阿錦可莫學你母親那副市儈做派。”
程平厭煩程夫人的另一個原因便是程夫人的眼中只有利益,沒有情分,跟了她那么多年的陪房,就因為一點兒小事就被遠遠地打發到莊子上來,每回來莊子,沒說兩句話便是查賬,絲毫沒有仁義心腸,不像是清貴人家出身,倒是比程二太太那等商賈人家出來的還要市儈。
程錦一見到老許,三句話不離收益,讓他想起了程夫人,便大為不悅起來。
程錦也不生氣,只是笑盈盈地挽著程平的手臂道,“阿爹這是說哪兒的話,我只是見到這么大的莊子,好奇要多少人才能顧得過來罷了。阿爹若是覺得我市儈,我就只在莊子上吃吃喝喝,再也不敢說話了,只盼老許伯伯別嫌我吃得多。”
老許不是程夫人的親信,而是程平的朋友,據說他祖上是馬賊出身,在相馬養馬上很有一套,當年程平因緣際會結識了他,便請他來為自己料理莊子。
老許算是半個江湖人,本來漂泊慣了,并不想困在一處做莊頭,卻因為看上了程夫人的丫鬟,矢志要娶她為妻,不得不答應了程夫人留下來,同那位曾經伺候過程夫人的丫鬟做了夫妻,一塊兒幫著侯府料理莊子。
雖是莊頭,但程平一向都以朋友相待,程錦他們幾個待他也格外敬重。
“不敢不敢。”老許搓著手,尷尬地笑道,覺得程錦大好之后,不僅聰明,還聰明得恰到好處,至少這樣一番半是撒嬌半是埋怨的話,程鈐是肯定說不出口的,但偏偏程平就特別吃這一套。
“你這丫頭,我不過隨口一句,你便有十句在那兒等著我。”程平笑容寵溺,又把老許看得目瞪口呆,他還是第一次見著程平在兒女面前露出這副神態。
“許大娘可在?許久不見了,請她出來一塊兒敘話。”
許大娘便是程夫人當年的丫鬟,嫁與老許后,眾人都喚她一聲“許大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