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錦折騰了一夜,已經困得不行了,又一直耗費著自己的精神警惕著體內那只蟲子,再被程夫人一路上如和尚念經好一通叨念,更是昏昏欲睡,歪倒在一邊,耷拉著眼皮點著頭,完全沒把程夫人的叮囑放在心上。
程夫人見她這副憊懶的模樣,這話頭就更止不住了,但又轉念一想,現在的程錦比從前那癡癡傻傻的樣子已經是長進了不少,已是老天對她格外的恩賜了,她不能太過苛求,折了程錦的福分,便又忍了下來。
程錦是真的困,十幾年來從沒有人要求過她什么,她自然也就養成了一副散漫的性子,就算現在魂魄歸位,前世被壓抑過了頭,如今仗著家人寵著她,也是隨心所欲慣了。
何況趙華那世本就是后宮之主,她哪里還會覺得入宮有什么可緊張懼怕的,任憑程夫人和程鈐擔心得不行,依然照睡不誤。
程夫人看著歪在一側的女兒,心疼地找來幾個軟墊,讓她睡得更舒服一些,程錦動了動身子賴在軟墊上睡得更香,原本梳得齊齊整整的發髻微微松開了。
云鬢半偏新睡覺。
她驀地想起一句詩,再定睛望著傻了十一年的女兒,她一向只覺得程錦乖巧可愛,若不是胡嬤嬤提醒,她還不曾留意她的容貌竟然生得如此之清靈絕美。
如今年紀尚小,就已經是個美人胚子了,再過數年長開了,恐怕真得名動京城了。
程家人個個都生得一副好皮相,程老太爺當年就是翩翩少年郎,程老夫人更是十里八村出了名的美人兒,四個孩子承繼了他們的優點,否則程太后當年也不會有資格入了安郡王府承寵多年,生下一子二女。
雖然程平如今年歲漸長,同程夫人早已離了心,但是當年也是個俊俏的少年,讓程夫人一見傾心,也曾在心里為同他定了親暗暗歡喜,可惜世上沒有那么多金玉良緣,他的荒唐已經讓未嫁時的她涼了心,嫁過來之后,知道他就是個中看不中用的銀樣镴槍頭,心中又更添不滿。
若不是還有四個玉雪可愛的孩子,怕是她早就撐不下去了,她輕撫著程錦的頭發。
這孩子的容貌猶勝過當年的程太后幾分,只是早年癡傻,五官不諧,讓人忽視了她的長相,如今她在嬌美之中,更添了幾分天然靈動。
程夫人嘆了口氣,她生得這般美,也不知是福是禍,原想著若她的癡病好不了,就索性將她留在家中,讓兩個兒子養她一輩子,也好過讓她去婆家受磋磨。
她現在大好了,雖然聰明機靈,可是針線女紅,管家理事……女孩子們該學的她是一樣都沒學會,又讓自己給慣得這般憊懶,便是聰明會讀書,又哪里還能說上什么好婆家?若真像程鈐說的那般,讓她去考科舉,在姻緣上恐怕要更艱難一些了。
就算有那些貪圖她美貌的兒郎,以色侍人又如何能長久?
她是又盼她能覓得良人,又怕她嫁去婆家受磋磨,程錦不比程鈐穩重懂事,不會討那些挑剔的翁姑歡喜,有時候她還真寧愿她在家里呆一輩子,至少還有她寵著護著。
程夫人長嘆一聲,還是男子好,不知道少受了多少罪。
她抬手將程錦鬢邊的一縷散發勾到腦后,突然想到她已經十一了,與隆慶帝相差不過七歲,要是今日進宮,太后并無那個心思,卻讓隆慶帝相中了,那可如何是好?
這心思剛在腦子里打了個轉,她就出了一身冷汗。
程錦伸了個懶腰,懶洋洋地睜開眼,正對上程夫人蒼白的臉色,不由得嚇了一跳,立刻清醒過來,“阿娘,可是哪里不舒服?”
難道她體內的蠱蟲還未處理干凈?抑或是身體有什么損傷?
她惶急地拉住程夫人的手腕,手指隨意一搭,面上就露出奇怪的神色來了,這脈象除了心跳得快一些之外,很是正常啊。
程夫人反手握住她的手,一臉嚴肅道,“待會兒入了宮,不準到處亂看,太后沒讓你抬頭,不準隨便抬頭,若是遇著了皇上,就算皇上讓你抬頭,也得老老實實垂著眼……”
“阿娘不是說太后是姑母,很慈藹嗎?”程錦納悶道,程夫人這一路究竟在怕些什么?
程太后和隆慶帝,她從前都是見過的,的確不是什么嚴厲之人,對那個癡傻的她都不曾露出過厭惡的神色,如今她好了,哪里就不能抬眼了呢?
“姑母是姑母,可她更是太后,你現在是入宮,得講規矩,不能輕慢了,阿娘和你大姐之前囑咐你的話,千萬不能忘了。”程夫人叮囑道。
程錦生來癡傻,規矩自然是沒學過的,現在再教也來不及了,昨夜只是簡單囑咐了她幾句,想來太后也不會過于計較,只盼著她低眉順眼,太后要申斥便申斥,只要不注意到她,混過這一關便好了。
程錦乖順地點了點頭,心里卻是不以為然的,她畢竟有趙華那一世的記憶,趙華是被世家精心調教出來的名媛貴女,又做了那么多年的皇后,論規矩,程太后可遠不如她。
程太后現年不過三十有七,正值盛年,雖退居后宮不問政事,但畢竟年輕,隆慶帝又尚未大婚,她無須做出一副老邁寡婦的模樣,每日打扮依舊精心,指尖染著紅紅的豆蔻,正同兩個女兒在慈寧宮里讀話本子玩。
這些日子女學放春假,姑娘們都相約出去踏青賞景,兩位公主不便出宮游玩,只能被拘在宮里陪程太后說話玩笑。
“唉,文相也是可憐,為了一個異國公主竟然終身不娶,我要是太祖爺爺就直接賜婚了。”安陽公主嘟著嘴道。
“賜婚?難道讓文相去北蠻和親?”常陽公主嗤笑道。
“郎情妾意怎么叫和親?那叫成人之美,可惜一對有情人天各一方……”
“就北蠻人那長相……說不準那北蠻公主比文相還高大,我就不信文相能看得上,這話本子凈是胡扯。”常陽公主不悅地將話本子擱到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