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沖

第二〇八章 啼多淚眼昏

東皇宮,獨慎精舍。

“萬歲爺,已經三更天了!”黃保小心地望著背對著他,紋絲不動坐在八卦修玄臺上已經兩個時辰的敬靈帝。敬靈帝沒有轉身,慢慢睜開眼,他手中握著一卷由裕王親筆手書送到東皇宮的密函。這份密函,黃保是沒看過。

那日項子虛和黃保見面,便已經被林楠記下,一樁樁一件件,整理成完整的事件,呈遞到了東皇宮。

裕王本不該出賣項子虛,只是當他絕望地從祺王府回來那夜,又聽林楠說項子虛和黃保的秘密交易。裕王滿腹悲愴不甘,告發了項子虛和黃保。

狂風呼嘯,拍打著東皇宮的窗戶,只聽“嘭”一聲,不只是哪個小太監偷懶沒有將窗戶閂上,黃保見了,連忙跑過去想要合上窗。

敬靈帝大喊一聲:“不要關了!就這么開著。”

黃保為難地說:“萬歲爺,外面下雪了,冷。”

敬靈帝一聽“下雪”,自己便站起身來,走向窗戶,此時他,還只穿著薄薄地單衣,黃保見狀,又去一旁將他的道袍取來,給他披上,敬靈帝抖動肩膀,道袍落到地上。因甄貴妃是在初雪時去世的,每年的初雪都對她的祭奠。

敬靈帝的臉凍得發紅,黃保在一旁靜靜陪著。

“你和項子虛見面了?”

黃保一驚,屏息凝神,想了片刻,便做出反應:“回主子,奴才見了。”

“說說吧,你這次又掙了多少錢?”敬靈帝回頭,深情凝重。

“趙文貞管理幾省的和西洋人做生意的場子,也就是項子虛的產業,司禮監有三成的股……”

敬靈帝啞然失笑:“好大的手筆,黃公公,您現在可真是宮里的老祖宗,朕哪天怕是也要稱呼您一聲老祖宗了。”

黃保一聽這話,頓時跪下,伏在地上。

“主子,奴才罪該萬死,請主子責罰?”

敬靈帝壓制自己滿腔的怒火,俯身問黃保:“朕要是想罰你,你現在都不知道在哪兒了。朕只想知道,你要這么多錢有什么用?你知道這是什么錢嗎?這是用血換來的,你沾上這種錢,朕怎么護你?”

黃保淚水落在地板上:“主子,您就殺了奴才吧,奴才不敢說。”

“你以為朕不敢殺你嗎?!”

敬靈帝怒吼,獨慎精舍外頭在值的小太監,被敬靈帝的吼聲嚇得后脊梁陣陣發涼,連忙跪下。不知道獨慎精舍里出了什么事,只曉得龍顏大怒,恐遭責罰。

獨慎精舍中。

“回主子,奴才不敢這么想,您也千萬別生氣,為了奴才氣壞了身子不值得。”

“朕就想知道,你為什么要拿這么多錢,為什么要和正清去搜刮百姓?為什么敢拿這件事來要挾趙文貞項子虛分錢?”

“主子,您真想知道嗎?”

“朕叫你說。”

“主子,如今大榮貪墨橫行,西邊北邊東南皆有戰患,國庫的銀子本就被那些‘國之中流砥柱’分瓜殆盡,國庫的空乏,宮中用度,皇后娘娘也是一減再減,勉強度日。司禮監能省一分是一分,可主子養內衛的錢哪兒來,不靠正清道長在外做生意支撐……”

內衛是敬靈帝聽從正清道長的話為自己建立的親兵,不在編制之內,不由戶部發俸祿,內衛的花銷俸祿走的是內庭的賬。

敬靈帝聽到這里,連忙打斷了黃保的話:“住口!朕想不聽了!”

敬靈帝倒吸一口氣,不想再問下去,再問就問到自己頭上了——他不想承擔任何罪責,因為他是天子,權威比正邪更重要。江南餓死的百姓,這筆帳他不能算在他頭上,趙龔爭斗而弄出的累累罪債,也不應該算在他頭上……即便知道真相,敬靈帝身邊那花錢如流水的兩大內衛不會被裁撤,一如他知道不爭觀送來的價值連城的仙丹不能長生不老,甚至有損龍體,可還是要吃下去一個道理。

“黃保,皇后那邊,是不是還在捐款捐物,為太子募資?”

“回萬歲爺的話,皇后娘娘今年已經削減的各宮的用度,裁減宮人,今年過冬的衣衫也比往年少了一半。剩下的錢,由國庫撥到軍中去了。”

敬靈帝點頭,“她是個賢惠的人,有她管著后宮,朕放心。只是節省,終究不夠的,算了算了,讓史官好生將她的作為寫入史書中去,朕給她只能是個好名聲了。”他笑了,什么正義,什么公正,要是不為了需求,誰會去四處宣揚它?

“是!”

敬靈帝讓黃保起身來,望著窗外的雪說道:“這些事你處理,不能壞了宮里的名聲。至于正清,就讓正清處理太子,太子功高不能回來了,處理了太子的事,正清也不必回來了,他知道的太多,手上沾血太多。還有項子虛,這個人朕還要用,你的人看住了,不要節外生枝。”

黃保應下。

說起殺死正清道長,便想起來,想起便想到敬靈帝一手安排的良緣,道:“祺王明日娶文術入府,你替朕選幾樣東西送過去,揀好的拿。”

“是。”

“對了,找個好日子宣裕王進宮來吧,朕想他了。。”

“是。”

裕王府。

裕王著了一件白綢襯衫,罩著紫面,灰貂里子的長袍,銀色玉帶松松系在腰間。散開長發,風度翩翩,玉樹臨風,坐在群梅環繞的暖亭中,焚香撫琴。

竹簾外,裕王妃隱約見得他飄逸瀟灑的優美姿態,駐足雪中,任漫天飛揚的鵝毛雪花落在青絲上,她只靜聽《白雪》之音。古琴她是外行,不懂其中奧妙,卻也聽得出琴曲中頗具凜然清麗之感。

琴音罷了,裕王妃正欲離去,只聽得裕王說了聲:“夜寒路滑暖閣近,過門何有不入理?”

裕王妃莞爾一笑,走向暖亭,玉腕微抬竹卷簾。

“這么晚來,王妃還不睡?”

裕王妃一笑,道:“‘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您不也沒睡的嗎?”

裕王目光柔情似水,眾人皆以入睡,唯有他一人難眠。

故此起身來,在院中撫琴,打發時間。

安神香的氣味直鉆鼻息,裕王妃忍不住打了個呵欠,見裕王在瞧著她,不由得壓下頭來,為自己的失禮道歉。裕王也不惱,反而笑說:“王妃臥房距離此處還有一段路,今日便歇息在本王的房中,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