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老爺李玉紹的新差遣,和大老爺李玉靖細細商量過。
要是這會兒留京進六部,一來他品級尚低,進六部也不過一個要緊些的主事官,二來,他一直轉任地方,于部務不熟,一時半會的,很難做的出彩,京城豪門又多,他要在六部出頭極難,倒不如依舊轉任地方,有李玉靖在京城中樞做后盾,李玉紹在地方上只要稍稍勤勉些,再上下打點一二,這卓異就不怎么難拿,下一個五年任上,要是再拿上兩三個卓異,只要不出差錯,再升遷,怎么也是一路大員了,縱不是整個的封疆大吏,那也得是半個,那時候再轉遷六部,有李玉靖上下打點,一個六部侍郎就不是什么太難的事了。
兩人計議定了,分頭各處奔走,這差遣很快就下來了,三老爺李玉紹升任了富庶大州—懷州知州,照吏部給的行程,李玉紹五月底就得啟程赴任,可三太太嚴氏正忙著四處走動,重拾京城諸親朋往來,相看五娘子李凌波的親事。
早先三老爺李玉紹一家在地方時,上門求親的地方世家望族幾乎能把門檻踏破,三老爺李玉紹和嚴氏也動了心,想從中挑家最好的給李凌波定下親事,還寫信給寧老夫人商量過這事。
可這一趟回京,讓三老爺李玉紹和嚴氏心中那已經模糊無比的京城繁盛一下子清晰之極的展現在眼前,這讓離京十幾年的兩個人,都在一瞬間,就把讓李凌波嫁進地方望族世家的念頭扔入云霄。
他們的女兒,無論如何要嫁在京城,他們和兒子們,也一定要回來京城。
五娘子李凌波和兩個弟弟,更是對京城的繁華目不暇接,從前地方上的那些熱鬧和壯觀,和京城一比,竟是什么也算不上了。
三太太嚴氏和李玉紹細細商量了幾天,女兒今年十七了,這親事無論如何不能再拖,今年定了親,就得趕緊準備嫁妝,明后年也就到了出嫁的年紀,忙完女兒的親事,兒子也就不小了,也要說親了。
除了這些,兩個兒子要是能在京城國子監讀書,一來國子監的先生都是當世大賢,二來,也能結交些合得來的世家子弟,這可遠比在地方上自己尋先生教,哪兒都好太多了。
三太太嚴氏又不放心丈夫一個人赴任,又不能丟下兒女的親事前程,左右為難了小半個月,無可奈何之下,只得準備讓妾侍小錢氏跟到任上侍候李玉紹,自己留在京城照顧兒女。
定下主意,三太太嚴氏和寧老夫人說了。
寧老夫人倒也贊成,把三老爺李玉紹叫進來,細細囑咐,“……你媳婦不容易,你在任上,旁的倒沒什么,只一樣,你兒子也有兩個了,又個個都好,那庶出的孩子就算了,不能要,這開枝散葉,也得開出好枝,長出好葉,你看看……算了,咱們不提這個,你媳婦那脾氣,可容不得庶子庶女,你可謹慎些。”
三老爺李玉紹連連答應,又聽寧老夫人絮絮叨叨教訓了一刻多鐘,才告退出來。
轉眼就進了五月,李丹若的嫁妝和親事準備得早,這會兒,整個家里又就她這一件大事,上上下下人手又充足,萬事俱備,只等一樣樣的走禮節了。
四太太楊氏卻慌亂而忙的不知如何是好,一會兒打發丫頭去看看那件東西備好了沒有,一會兒打發婆子去看看這件事妥當了沒有,韓三奶奶更是被她指揮的腳不連地。
李丹若干脆守在母親院子里,和母親溫言慢語的說著話,寬慰她的心。
李丹若知道,母親楊氏慌亂的,不是她的婚禮準備好了沒有,而是她的出嫁,女兒要離開她了,一腳踏進了一個不可知的將來,她比女兒更加惶恐不安。
四太太楊氏歪在榻上,想一想就嘆口氣。
李丹若語氣安然的和她說著閑話:“……三哥今年八月要下場了,聽嫂子說,三哥經常看書寫文到半夜,母親得勸勸,老這么熬可不行,母親不是常說,這功名,一半學問,一半的運氣,我覺得也是,三哥一心要光耀門楣,可也不能把自己累壞了。”
“這話是,你嫂子說過這事?我怎么沒聽她說過?”楊氏驚訝問道。
李丹若推著母親嗔怪道:“母親這顆心都在女兒身上,你這會兒,簡直是什么話也聽不進了。嫂子今天早上不還說過一回,還是母親問的呢。母親說,昨晚上哥兒睡的可好?嫂子說哥兒睡的好,就是三哥又熬到了半夜。”
“你這么一說,我影影綽綽象是聽到這么一句,我這心里,除了你,還有遠哥兒呢,遠哥兒過周歲那天,我讓人接你回來住一天,這孩子現在真是好玩兒,不用逗,看見你就笑,笑的那口水噢,人家是滴,他倒好,跟往外倒一樣,偏還愛親我,每回都被他親的我這半邊臉都是口水。這孩子,親了我一臉口水,看我瞪他,他那個笑的啊,我真覺得這孩子心里又明白又懂事。”楊氏一提到孫子,眼睛亮閃,滿臉笑容。
李丹若也極疼愛那個胖的一身肉窩窩、不逗也笑個不停的小侄子,和母親說著小侄子的種種可愛,不動聲色的開解母親。
四太太楊氏心情漸好,看著李丹若,低低道:“你說,你三哥竟想跟你三伯那樣,從外任做起,你說說,我看這不行。”
“母親,三哥要從外任做起,也沒什么不好,母親就跟到任上去散散心,我記得小時候常聽母親說起從前,母親跟著父親赴任,一路上看到的那些景致啊人情啊,母親也是個愿意各處看看的,三哥做外任也沒什么不好。”李丹若笑勸道。
四太太楊氏堅定的搖了搖頭:“那怎么能行?我不放心你。”
“母親,”李丹若心里一片酸軟,“那母親怎么不想想,明年若是姜五爺中了舉,也外任了,母親怎么辦?上回姜五爺過來看望太婆和您,太婆不是問過他,他也是說打算放外任的。”
四太太楊氏一時呆怔住了,好半晌,才長長透了口氣,眼淚涌了出來:“你看看,你這一出嫁,我就說……”
“母親別難過,這也是世之常情,人之常情,母親放心,我必定每天都過的好好兒,舒舒服服的,只有女兒欺負人家的,絕不讓人家欺負了女兒,您這么一想,是不是就不擔心了?”李丹若忙又勸道。
楊氏閉著眼睛,沉默了半晌,嘆著氣道:“可不是,世之常情,人之常情,連你外婆……都能舍下我走了,可不是,母親不難過,你過的好好兒的,照你太婆說的,若姐兒到哪兒都能過的好好兒的,我放心,行,我聽你的,你三哥若是求了外任,我就跟過去逗逗孫子,樂樂呵呵的當個糊涂的老太太,我跟你太婆不一樣,你太婆是裝糊涂,我都不用裝。”
一句話說的李丹若‘噗’的一聲笑倒在母親身上。
隔天就要鋪嫁妝了,傍晚,寧老夫人留下李丹若,滿眼不舍的盯著她看了半晌,揮手屏退滿屋的丫頭婆子,斂了笑容,看著李丹若交待道:“若姐兒,旁的,太婆都不交待你,太婆放心。只一樣,你聽好了,你那女婿是個極難得的,才氣品貌俱全,人又風趣體貼,你可不能被他迷的失了本心,這女人,一旦失了本心,那苦楚就說不盡了,這還不說,憑你再怎么聰明,一旦失了本心,什么昏招就都使出來了。”
李丹若震驚的看著寧老夫人,愕然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寧老夫人這幾句話,太出乎她的預料了。
寧老夫人悲傷的長嘆了口氣,抬手撫著李丹若的面頰,苦笑連連,“這是沒法子的事,不讓女人妒嫉,又讓你心里只有丈夫,要敬他要愛他,要把他當天,又不讓嫉,呵呵,”
寧老夫人干笑了兩聲,一臉譏諷,眼里都是不屑,“這都是男人做夢呢,都是混帳東西,男人做出來的混帳東西,太婆活過大半輩子,才悟出這個理兒來,太婆啊,”寧老夫人俯身靠近李丹若,孩子般神秘道:“只把這話說給你聽,你這孩子,跟太婆貼心貼肺,你跟她們不一樣。”
“太婆。”李丹若還沒從震驚中完全脫出來,心里又塞了酸澀溫暖諸般種種。
“嚇壞了?”寧老夫人笑瞇瞇看著她。
李丹若深吸了口氣,搖了搖頭:“沒有,太婆,不敢瞞太婆,我也這么想過,太婆還記不記得,小時候,櫻姐兒養了只雪團一樣的小狗?”
櫻姐兒是李丹若姑姑的女兒。
“記起來了,”寧老夫人想了想,“櫻姐兒走到哪兒抱到哪兒,你大姑煩的不行。”
“櫻姐兒極愛那只狗,那狗也靈性的很,只讓櫻姐兒抱,有一回,我拿了塊肉逗那只狗,那狗就撲到我懷里了,櫻姐兒哭的喘不過氣,說再也不要那狗了。”
寧老夫人怔了,“你從這事上頭?”
“嗯,那狗不過讓我抱了下,櫻姐兒因為心愛它,就傷心成那樣,要是換成個心愛的男人,看著他左擁右抱的,又得傷心成什么樣?”李丹若帶著笑,語調里卻滿是酸澀。
寧老夫人伸手摟住李丹若,笑聲里卻是暢快,“好好好,果然是我的若姐兒,太婆再沒什么不放心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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