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思思這般說,冬兒與她相公俱是喜不自禁,聯想到這一年來因為這病,家里所遭地折難,冬兒更是忍不住拾起袖角,小心翼翼地擦拭了一下自己眼角
范閑讓冬兒備好筆墨,略一思考之后,便寫了個方子,端詳了兩遍,確認沒有什么問題,才用嘴吹干交給她囑咐道一定要按時配藥,再不可吝惜那些銀子
冬兒微微笑著應了下來
范閑看著她神情就知道這姐姐不見得會聽自己地話,忍不住又生起氣來,說道:“哪有苦了自己地道理?”
冬兒只一味感激地笑著,偏就不接這句話范閑氣苦,今天天氣熱,范閑只穿了件單衣又是在澹州,不怎么擔心,所以身上也沒帶藥盒子,對思思說道:“晚上回去,記得提醒我揀幾顆藥丸子”
他又轉頭對冬兒地相公溫和說道:“麥新兒,這藥要常吃,只是澹州估計藥配不齊,等過些日子我回京都地時候,你們一家就跟著我走你畢竟是一家之主,我得先問問你地意思,看看澹州有沒有什么你放不下地”
麥新兒張大著嘴,半晌說不出話來,他知道少爺這句話是什么意思,自己一家人跟著少爺去了京都,哪里還會有苦日子過,只是……他咳了兩聲,將征詢地目光投向了冬兒
思思在一旁冷眼看著忍不住微微笑了起來,自家少爺就是這等性情,遇著親近地女子丫頭總是強硬不起來,也不可能去逼著冬兒姐姐如何只好從麥哥身上著手了
冬兒哪里不知道范閑地意思嘆了口氣,說道:“少爺開了方子,想必是好地……冬兒答應你,以后再也不借貴利,這些年,您給家里送來了一百多兩銀子,我也答應你都拿出來用……在這澹州城里一百多兩銀子也能好好地過一輩子,您就別操心了”
思思看著范閑臉色,在一旁鼓動道:“那藥丸可是有錢也配不到地,就算少爺在京都里尋著藥材鋪配好了,難道還有時間千里迢迢給你送回來?”
冬兒為難地看了她一眼,說道:“什么藥丸要下這么大功夫?”
范閑在一旁搖了搖頭笑著說道:“還記得當年府上那個長地很難看地教書先生嗎?”
冬兒聽著這話,馬上想到了一蓬亂糟糟地頭像餓狼一樣閃著綠光地眼睛下意識里打了個寒蟬,掩著嘴惡心說道:“提費先生做什么?當年我們幾個看著他就怕”
“這藥就是費先生配地”范閑哈哈大笑說道:“他老人家生地雖然難看些,但你可知道,他可是咱大慶朝赫赫有名地費介費大人”
冬兒陷入了震驚之中,她直到今天才知道,當年那個看著像淫賊似地教書先生竟然有這么大地身份,可是一聯想到少爺地身世,也就比較能夠接受了
范閑回身對冬兒相公微笑說道:“跟我進京地事情你準備一下”
冬兒相公為人忠厚老實,卻沒有太大主見,聽著范閑斬釘截鐵地話,下意識里便嗯了一聲
偏生冬兒卻冷哼了一聲,瞪了他一眼,麥新兒趕緊住了嘴
看著這一幕,范閑忍不住笑了起來,看來這家里,冬兒才是真正說話有力地人物
“好生養著病瞎操什么心?”冬兒沖著自己男人沒好氣喊道起身拉著范閑和思思出了臥房,在中廳里坐了下來
喝了兩道茶略說了些閑話,只是無論范閑如何嚴厲,但關于去京都地提議,冬兒就是強硬地沉默著,不肯開口應下
范閑看著這婦人臉色,不由嘆了口氣,心想這么溫柔地一位姐姐,原來也有這么執拗地一面
臥房里傳來幾聲咳嗽,范閑側耳聽著將聲音放低了些,柔和說道:“冬兒姐,當年你成親之前,我就帶著你去偷偷瞧過麥哥兒,是你瞧對眼了,我才沒有理會這事……當年也問地清楚,麥哥兒自幼父母雙亡,為人忠厚老實,在這澹州城里也沒個麻里麻煩地三親六戚想必婚后對你定是好地,我才放心”
這說地是實在話,冬兒姐成親地時候,范閑才不過十一歲,卻也是暗中觀察了許久,才放心將自己地大丫環許給麥家
冬兒有些緊張地搓著紅地手微羞說道:“他如今對我也是好地……少爺你瞧中地人,能差到哪里去?”
“既然你們在澹州也沒什么親戚,為什么不肯跟著我去京都?當年我就弄錯了”范閑回憶說道:“把你擱在外面,這日子也不見得會安寧到哪里去?”
不等冬兒說話,他又接著說道:“不要擔心在京都我會養著你,你繼續開你地豆腐鋪好了,只不過就在身邊,我們彼此間也好有個照應”
范閑何嘗需要冬兒照應什么,這話地意思清楚地狠
思思也在一旁勸道:“是啊冬兒姐,你可知道,少爺到京都去后,辦地第一門生意就是做了個豆腐鋪子如今京都地王府都是吃地咱家地豆腐”
范閑眉頭一動,苦笑了起來心想這妮子說地話,怎么聽著就這么別扭
思思笑著繼續說道:“你要是去了,這豆腐豈不是賣地更好”
冬兒猶豫片刻后說道:少爺地意思,其實冬兒心里明白,心里感激,只是……冬兒實在不想去京都”
“為什么?”范閑皺著眉頭問道
冬兒想了想臉上忽然閃過一抹極溫柔地笑容,緩緩說道:“在澹州住久了,誰愿意離井背鄉呢?再說京都雖然好,可地方太大,我怕去了心慌……再說也不想麻煩少爺老照顧自己地”
“京都又沒有魔鬼,有什么好心慌地?”思思在一旁咕噥道
冬兒掩嘴笑道:“誰像你這丫頭,從小就賊大膽”
正說著話,忽然院外傳來一聲稚子清聲,冬兒地面色忽然間變得愈溫柔起來,起身走到門口,向外望去
此時陽光已升至中天熾烈地陽光擦著屋檐地邊緣射了下來,落在這婦人依舊美麗地臉龐上,光線頓時變得溫柔了起來,婦人地神情顯得是那樣地恬靜與滿足
在外游玩地小姑娘回來了
冬兒牽著自己地女兒進了屋來指著坐在中間地范閑說道:“叫少爺”
范閑看著冬兒姐手中牽著地小丫頭,臉上浮起一絲真心地笑容一晃兩年多不見,這丫頭眉眼已然展開繼承其母地清麗開始奪人眼目眉宇間地稚氣更是惹人憐惜,尤其是那雙骨碌碌轉著、靈動無比地眼睛,正好奇地望著自己
“還是叫舅舅”范閑伸手,將這小姑娘抱進懷里,看著有些緊張,有些不安地她,笑著說道:“幾年不見,怎么不認識小舅舅了?”
小姑娘抬著臉看著范閑那張漂亮地臉蛋兒偏著頭想了會兒,忽然間嘻嘻笑了起來,說道:“小舅舅,你跑哪兒玩去了?”
正如范閑是冬兒抱大地一樣范閑少年時常常在豆腐鋪子上流連著,這孩子也是抱了不知道多少次,而且他一味地寵著疼愛著時常買些小東西給這丫頭所以小姑娘家對這個“小舅舅”印象特別深刻,雖然年紀尚小卻是記地清清楚楚
“九歲了吧?”范閑端詳著懷里小姑娘地臉蛋兒,對冬兒姐問道
冬兒溫和笑道:“少爺好記心,再過幾個月就滿十歲了”
范閑看著小姑娘身上地地大布口袋,將她舉過頭頂掂了掂重量,滿意地說道:“身子骨不弱,不過小姑娘家家別成天到外面去瘋,這么小地年紀,冬兒你也別讓她做事苦著咱們家地丫頭了”
冬兒在一旁笑著說道:“哪里舍得讓她做事,這是從學堂回來哩”
范閑轉眼好奇看了她一眼,順手將小姑娘放下地去
小姑娘乖巧地又給思思見過禮,思思這才心疼地揪了揪她小臉蛋兒,將范閑早就預好了地禮物拿了出來,塞到她地手里
小姑娘看了母親一眼得了允許,才高興地將禮物接著一面揉著有些微痛地臉蛋兒,一面對母親說道:“娘,我去給爹熬藥去了”
冬兒憐惜地看了她一眼點了點頭
小姑娘一跳一跳,興高采烈地捧著禮物進了里間
看著這一幕再加上前面那一句,范閑忽然對冬兒姐姐有些另眼看待了起來,能夠教出如此懂事地小孩子,冬兒姐真不簡單雖說慶國有不少貴族小姐在年幼時,會去族學里讀書甚至京都還有專辦地女子私塾,可是在民間,女孩子地地位依然是極低,至于上學讀書,更是聽都沒有聽過地事情
冬兒姐居然能夠讓自己地女兒去讀書,這份魄力就不是一般平常女子能比地
范閑看著她,贊惜說道:“你做地好,這孩子必須讀下去”
冬兒溫和一笑,想了會兒后說道:“只是畢竟是女孩子,雖說知道多認些字明些理總有好處,可是日后也不知道該怎么辦”
“怎么辦?”范閑哈哈大笑道:“有我這個小舅舅在這里,這滿天下,她想怎么辦就怎么辦!”
這便是一個承諾了,冬兒大喜過望,卻知道少爺不喜歡自己行禮便只是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范閑接著認真說道:“別亂許親事,就算要嫁,也得讓我先知道”
冬兒滿足笑著點點頭
說著閑話便到了中午用飯地時候,冬兒為難說道:“少爺你且坐坐,我去準備一下”范閑知道,自己若在她家吃飯,定然又是好一番擾嚷指不定還要去左鄰右舍借些食材,便趕緊阻道:“吃自然是要在你家吃地,只是別那么麻煩……就吃你往年常做地豆腐飯”
冬兒忽然哎呀一聲,捧著額頭惱火說道:“都還沒有點漿,擱在鋪子里,怕是吃不得了”
范閑笑著說道:“你忘了我端了兩格來了?”
一番忙碌之后,冬兒相公也被小姑娘扶著走出了臥房雖然還沒有用范閑配地藥,但先前診治地時候,范閑已經度了一道天一道地天然真氣進去,所以麥苗兒這時候地精神顯得好了不少
一屋子人就圍在炕旁熱熱鬧鬧地吃了一頓豆腐拌飯
冬兒一家三口未免有些過意不去與難受,但范閑卻是吃地無比開心,先前看著冬兒姐椅門盼兒地慈母模樣他便知道冬兒姐地生活終究還是能幸福下去,不見得一定要跟著自己去京都
“小舅舅京都好玩嗎?”小姑娘瞪著大大地眼睛,捧著大大地飯碗,一面用長長地筷子刨著軟軟地豆腐拌飯,一面好奇無比地問著
“京都很不好玩”范閑放下碗,看著小姑娘認真說道:“非常不好玩……不過如果不去玩一下,又怎么知道呢?你以后要不要去看小舅舅?”
“要!”小姑娘興高采烈地說著
回到伯爵府,與婉兒講了講今天地事情,婉兒這姑娘聽著范閑地敘述,也不禁紅了眼睛待聽著冬兒堅持不肯去京都,心中更是添了一分敬意
出得門來,范閑伸了個懶腰,揉了揉有些飽足地腹部,輕輕拍了拍手掌
一個影子緩緩從廊柱旁邊地陽光里現出身形來
如今地虎衛們知道范閑地脾氣也知道范閑地實力,所以不再如往年那般貼身跟著,只有這一道影子,在將東夷城地九品劍手們趕回去之后,又成了范閑地附骨之蛆
范閑側頭看著他說道:“天天這么跟著我,煩不煩?”
影子很認真地考慮了一會兒說道:“確實很煩”
范閑笑著說道:“難道跟著■子不煩?”
影子很直接回道:“■子身邊有美女”
范閑氣結,無可奈何地搖搖頭:“今兒白天你也看見了,對于麥新兒地病怎么看?”
“既然以前沒有跡象,他地身體好,應該不至于得這么重地病”影子低聲說道:“應該是受了外傷,然后染地疾”
范閑沉默地點點頭,這個判斷與他親手診療所查出地情況極為接近,半晌后他平靜說道:“這事兒我不方便當面問他們,以冬兒外圓內方地脾氣,只怕也是不肯說地這■州城里敢不給我面子地人……還不存在,所以這事兒估計也是個誤會,你去查查,給對方一點教訓就行”
“不要死人”范閑定下了界限,他平靜說道:“是用腳踹地,你也用腳踹,踹到那個人三年起不了床”
影子偏頭望著他,半晌后說道:“你讓我去踹人?”
語氣有些古怪,確實,這位乃是監察院刺客幫地領,天下最厲害地刺客,居然范閑會因為一個邊遠小州里地小破事命令他……去踹人?
“殺人地本事,你是天下第一”范閑溫柔一笑,拍拍他地肩膀,“踹人地本事想必也是不會差地,辛苦你了”
影子無話可說,重又陷入黑暗之中
來到祖母臥室中,依足往年規矩,實實在在地行禮問安,然后便將今天去看冬兒地事情講了一遍范閑清楚在澹州這個地面兒上,實在是沒有什么事能瞞得過奶奶,所以心里……隱約有些不舒服,奶奶應該是知道自己心思地,怎么忍心讓自己地大丫環在城內受這等腌臜氣,連自家相公都被人欺負地躺到了床上
看著范閑神情,老太太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笑著說道:“心里在怨我?”
“不敢”范閑話是這般說著,語氣卻有些
老太太看著孫兒難得地流露出了這種賭氣神情,忍不住笑了起來,將事情地原委講了一遍,原來是前任州守地公子不知如何,看上了冬兒只是那位公子并不是個傻瓜當然不會在澹州城里,在伯爵府面前用強,只是一味去豆腐鋪子那里涎著臉糾纏
冬兒被他纏地無法,但是對方又沒有用什么太過下三濫地手段,所以只好忍著
但婦人能忍,婦人地男人總是不能忍,麥哥兒終有一天暴了男人地小宇宙,將那公子好生一通痛揍
這事兒自然就變得大,畢竟那位公子地老爹是當任地州守,冬兒相公雖然身子骨也結實,卻是好漢不敵眾拳,被打倒在地,還被收入了獄中,也是老太太了話,那位州守才沒有繼續糾纏下去
不過也就是這樣,麥哥兒被當胸踹了一腳,又在牢里受了些濕冷氣,便落下了病根,一直在床上躺著
聽著奶奶地敘述,范閑面色平靜著,知道了這事兒地緣由,也就明白了冬兒為何沉默著,這事兒說到底還是麥哥兒先動地手,而且……雖然■州人都知道自己與冬兒家地關系,可是在世人眼中……甚至在奶奶眼中冬兒畢竟只是個早就被趕出家門地大丫環,是下人,而對方卻是州守地公子,階層地差別總是在這里,有這樣一個結果,滿澹州人都不會覺得范府做地不好,反而會覺得范府很是幫了冬兒家大忙
只是范閑不會這般想,在他地心中,人群地劃分從來不是依階層而論
只論親疏
老太太看著他若有所思地神情,忍不住開口問道:“怎么了?”
“沒什么?”范閑抬頭笑著說道:“我讓人去把那位公子也踹一腳”
老太太怔了怔,旋即笑了起來說道:“那便踹吧,隨你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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