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雷獸憑空出現在她的眼前,對著她點了點頭。
于是,她便逆著蜿蜒而過的溪水往上游看去。
那里是一線天的溝塹,寂靜無聲,連只飛鳥的蹤影也沒有。
據雷獸說,就在幾個鐘頭前,上游下起了傾盆暴雨,山林間的溪水原本也是上漲了許多。
不過,為了實現她的目的,雷獸提前將前面洪水泄口堵住了。這時候她過來,剛好可以派上用上。
雷獸得到了堯光的暗示,稍使法力,那處堵塞的地方瞬間變得暢通無阻。
于是,很快,堯光便看到一股洶涌的洪水,轉眼就到了眼前。
“春桃!”堯光調整了一下情緒,驚訝地大喊一聲。
春桃聞聲,甩了甩手上的水,站起來看向堯光手指的方向。
“天啦,這……洪水涌來了!少奶奶,快,我扶您上岸。”
“我……我腿抽筋了!”堯光結結巴巴的說道。
此時,原本清淺的溪水已經變得異常渾濁起來,黃澄澄的,像抹不開的漿糊,而那才沒過腳踝的水位,也因為堯光的這一耽擱,迅速上升到了腰腹。
“大少爺!來人啊,洪水來啦!”春桃被堯光僵直不動弄得有些心慌氣短了,她不敢使勁拉堯光,便扯開嗓子,試圖吸引遠處的男人們趕快過來。
“少奶奶,現在不是發呆的時候,快,您上奴婢背上來,奴婢背您上岸!”
堯光現在存心想死的,哪兒會聽春桃指揮,白著一張臉站在河中央,一臉的恍然無助!
“清兒!”
突然,楚柘焦急的聲音在遠處響起。
水位已經上升到胸口了,三尺來寬的河面現在也變成了一丈來寬。
“少爺,您別下去!奴才們定會將少奶奶救回來的!”
“不,讓我下去!我要去救清兒!”
“快!快拉住少爺!走,我們下去!”
一聲聲驚呼、一聲聲叫喊,堯光最后推了一把春桃,讓她遠離自己,然后再抬了抬頭,想要看楚柘最后一面,無奈,河水已經灌進了了她的鼻腔。
巨大的沖力將她狠狠的拉遠了,拉離了楚柘,拉離了這個世界。
媽的!堯光有些艱難地想到,這是第幾次品嘗溺水的滋味?
胸口被憋得難受,她有些后悔在雷獸告訴她這場意外的時候沒有阻攔。
她當時可能根本就沒有仔細聽吧,不然怎么會讓自己又再次品嘗這種令人絕望的滋味?
憋悶的感覺沒辦法讓她繼續思考下去,她突然張開了口、鼻,任渾濁的河水毫無阻礙地鉆入到自己的身體和五臟六腑。
很好,快死吧,死了就沒有這么痛苦了!
“不!清兒!”
堯光在意識消失的那一刻,似乎聽到了楚柘聲嘶力竭的痛呼。
她已經沒有力氣睜開眼睛去看了,想了想接下來要做的事,她有些心累的,陷入了徹底的黑暗。
楚柘因為執意要下河救人,被人敲暈了腦袋放在了一旁的毛氈上,這時候醒來,先是不適的摸了摸自己的后頸,這才回想起先前發生了什么。
他睜大了眼睛朝四周看去,天色已經漸漸暗了下來,跟著的他的一眾隨從也零星的分布在四周。
而對他來說最重要的那個人,卻不見蹤影!
“清兒!清兒在哪兒?”楚柘慌里慌張的站了起來,因為內心巨大的恐懼,有些氣短的靠在一棵大樹上,茫然地問著遠處的阿木。
阿木自然聽到了自家少爺的問話,也聽出了那聲音里的顫抖與恐懼。
他擦了擦眼角的淚水,轉身朝楚柘走了過去。
可楚柘卻并沒有看阿木,他的眼睛在阿木轉身的那一剎那,便定在了一塊平放在地的木板上。
木板應該是從馬車上卸下來的,那上面躺著一個身穿淡紫色羅衫的女人。
阿木的身型比他結實,朝他走過來的時候,剛好擋住的女人的臉。
可是,楚柘不由一陣錐心刺痛,那羅衫如此熟悉,綴著無數乳白色珍珠、袖口是山茶花銀絲滾邊的雙面繡,還有那雙繡鞋,因為她喜歡在無人的時候踩著光腳走路,便沒有鞋帶,而是那種一蹬就可是脫掉的邊口設計。
“少爺!”阿木已經走到了楚柘的身旁,那擋住的面部便赫然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不!”楚柘呼吸有那么一刻就無端端的停止了,他大睜著眼睛,踉蹌了兩步跑了過去,然后不敢置信地跌坐了下去。
他伸出手去觸碰已然雙目緊閉的臉頰,濕淋淋的、冷冰冰的,凌亂的發絲還在不停的滴著水。
他突然將人抱進了自己的懷里,“清兒!”他的手指不自覺的顫了兩顫,“不,你醒過來,醒過來!”
在場的人,不忍直視,紛紛轉身看向了別處。
“啊!”
突然,一陣歇斯底里的痛哭響徹山林。
楚柘像入了魔怔般,伸出雙手死死抓住尸體的兩只胳膊不停搖晃,“不會的,你在與我開玩笑對不對?你快醒過來!清兒,你快醒過來,這個玩笑一點兒都不好笑……”
“少爺!”阿木見楚柘這般模樣,忍住眼角的酸澀趕緊上前抓住他,“少爺,您請節哀,少奶奶她……嗚嗚……少奶奶她走了!”
“不!你胡說!”楚柘像是終于找到了發泄口,使勁推開阿木,然后狠狠地朝他踹了兩腳,“大膽奴才,居然敢詛我娘子!看我不打死你!”
說著,他便不管不顧地將滿心的絕望與痛苦發泄到了阿木的身上。
幸好,阿木皮糙肉厚的,楚柘原本也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加上現在如此心神受創的樣子,那落在身上的拳頭便也和撓癢癢差不多。
一旁的雷獸自然是不為所動的,而已然變成鬼魂的堯光,在看到楚柘如此悲痛的樣子后,也不免有些傷神。
“看來輪到我上場了。”
雷獸不愿看堯光一副內疚模樣,轉了轉腦袋,便跑到楚柘身旁,將藥水滴在了他的眼睛上。
楚柘一通發泄后,這時候已經力竭癱坐在了地上,突然感受眼睛異物進入,便不適地眨了眨。
堯光飄到楚柘的上方,等他適應了藥水,便沖著他笑了起來。
“清兒!你……”
楚柘被堯光調皮的笑容驚到了,突然站了起來想要去擁抱自家娘子。
無奈,伸出的手卻穿過堯光的身體,令楚柘才露出歡喜的臉色頓時蒼白了起來。
“清兒,你……”
堯光當即退開了一步,用手指抵住嘴唇,示意他噤聲。
楚柘自然聽話,沒有再次開口,只一味哀怨痛苦地看著她,再無更多動作。
“夫君,你先不要說話,讓我說好不好?”
楚柘自然忙不迭的點頭,原本就很單薄的身體,配上此時茫然凄惶的樣子,顯得更加可憐起來。
“實在是累你受苦了,竟不知你我二人的緣分竟如此淺薄。
如今,我已是一縷亡魂,估計很快就會有陰司鬼差前來緝拿我,所以,時間不多,請你務必照顧好自己,順便,將我忘了吧。”
“忘了你?”楚柘的雙眼已經積滿了淚水,卻忍著沒有掉落下來,“你叫我忘了你?這……怎么可能!”
楚柘艱難地閉了閉眼睛,努力將淚水逼了回去,然后對著堯光道:“清兒,你可知道,當你順著那河水沉下去的時候,我的心也跟著去了,你叫我忘了你,我已經沒了心,如何再忘了你!”
楚柘的連聲反問低沉而緩慢,像是耗費了一身的力氣,透著絕望和無奈,那蒼白的臉色,空洞的眼神,完全沒有了往日溫文爾雅的樣子。
他的衣袍也已經濕透了,這時候緊緊貼在身上,卻沒有讓他感到絲毫不適,反而有種禁錮神經的自虐感,痛苦而又暢快。
堯光不想看他如此頹敗的模樣,出聲道:“楚柘,你如此這般糾纏,讓我沒有辦法離開,你可明白?
難道你希望我做一個孤魂野鬼,入不了輪回,投不了胎嗎?”
“什么?”
楚柘毫無意識的問道。
另一旁,原本看著楚柘發瘋的阿木、春桃以及一眾護衛,突然發現自家少爺竟然自說自話起來,無不驚異非常,覺得他這狀態怕是一時半會兒醒不過來了。
阿木,跟隨楚柘多年,在這一行人中,地位自然要高上許多,這時候發生了如此突發事件,他原想等少爺鎮定下來拿主意,可按照他所看到的,時值夏日三伏天,就這樣讓少奶奶的尸體停在林子里不處理,也是不行的。
于是,他自作主張先派了兩名護衛去附近買口棺材,再派人連夜趕回楚家報信。
當他安排的差不多了,這時候聽楚柘自言自語的問了句“什么”,頓時就覺得事態有些嚴重。
自家少爺,翰林院四品編修,不會因為娘子意外橫死,就瘋了吧?
于是,去買棺材的人才走兩步,阿木又指使一人前去找個大夫來給楚柘診診脈,以防發生不可逆轉的事情。
堯光和楚柘一樣,對那邊忙碌的眾人不為所動,她繼續勸說道:
“楚柘,你若還是對我念念不忘,我就無法進入地府,再次投胎做人了。”
“可是……”楚柘不敢看堯光幽怨的目光,垂著眼睛可憐兮兮道:“我舍不得你!要不,我也下來陪你吧。”
“不行!”堯光聞言也急了,趕緊制止道:
“楚柘,你是想看著我變成厲鬼嗎?如果你要尋死,我便會因為執念太深變成無法入輪回的厲鬼,那時候,不需要陰司緝拿,我自然會在這世間魂飛魄散。”
“不要!”楚柘被魂飛魄散這個詞嚇倒了,趕緊搖頭:“不要,清兒,我不要你魂飛魄散!”
堯光忍了忍,“那你就放下對我的執念,從此各自安好!”
楚柘痛苦的跌坐下去,將手指埋進了凌亂的發絲里,眼前的一切終于變得模糊起來,無聲的淚水如同珠子般,悄無聲息的砸到地上,滲進土里。
“清兒,為什么我覺得好艱難?為什么我就不能下去陪你?為什么命運要如此捉弄我們?
你要我放下對你的執念,我如何放得下?你說,我如何放得下?”
堯光沒有看向哭泣的男人,常言道: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她確定,楚柘對她的心是真的,就如同敖岸與堯栓,可是,這之間又有些不同。
敖岸、堯栓強勢霸道,對她的情感熾烈,卻也灼人皮膚、傷人筋骨。但楚柘不同,他一直就是那樣溫文爾雅地站在她的旁邊,沒有她的認可,不會逾矩半步。
如果說敖岸、堯栓是一股摧枯拉朽的龍卷風,楚柘,便是春日煦暖的微風,讓她不自覺軟了心腸,不忍傷害!
堯光不禁回想這幾次時空經歷,覺得若不是有雷獸出現,或許,自己就這樣和楚柘平平靜靜、安安心心的過完這一生了。
而對于接下來的數世糾纏,可能,也許,終究并不是想象中那么艱難吧?
想到這里,她不由輕輕嘆了口氣,伸出雙手想要將這個哭泣的男人抱進懷里,然而,她又不覺有些好笑,知道走到如今地步,斷然不能后悔了。
“楚柘,你知道嗎,若不是你執意要娶我,也許我現在還在娘娘觀里做晚課呢。”
“呃?”楚柘聞言,不由抬起頭看向了堯光。
堯光則目光悠遠地看向了遠方,那逐漸模糊的山間景色。
清冷的面容,出塵的氣質,那是楚柘一見鐘情最難忘的樣子。
是啊,楚柘估摸著現在差不多已近戌時了,確實是道觀做晚課的時辰。
說到底,還是自己害了她的命!
一股難以言說的愧疚突然就占滿了楚柘的五臟六腑。
“對不起清兒,是我的錯,如果我不是為了一己之私,你還好好的活著!”說著,他不由覺得一陣酸澀涌來,“清兒,若能重活一世,我再不會去凌虛觀主那兒求娶你!
我只會日日想你,想到情難自禁,我便上山來看你一眼,再不打擾你,再不害你的命!”
“你!”堯光轉身看向已經哭得情難自禁的男人,突然發現自己真的有些殘忍。
沒錯,事實上,若不是楚柘的原因,她不會選擇這條路,更不會有現在這般令人傷神的事情發生。
其實,若不是這一世的他性情大變,她還真沒有如此自信能讓他因為愧疚而斷了對自己的執念。
她看了看楚柘,顯然,剛才的話起到了作用,讓他開始思考如何彌補虧欠,讓她走得安安心心,無牽無掛。
“對不起,清兒,我實在是太自私了,你放心,我不會太纏著你了,我會斷了對你的思念,讓你入地府,再次輪回投胎。”
他哽咽了一番,接著道:“希望,希望來世……”
“不,不要來世相認!”堯光狠下心,冷冷說道:“你這一世害了我,下一世就不要再出現在我的面前!這……這才是你對我,最好的補償。”
“最好的補償?”楚柘低垂著腦袋,無意識的重復著。
“對,最好的補償!”
楚柘突然就醒悟了過來,原來她并不喜歡自己,并不想和自己做夫妻,并不愿意再和自己許下來生緣。
錯了,終究是錯了。
因為自己的一己之私,讓原本應該在道觀里平平靜靜生活的妙清道長早早結束了性命。
如果能判刑的話,他其實和攔路搶劫的強盜沒什么區別吧!
“呵呵……做的孽,是應該補償!”楚柘的原本就痛到麻木的心終于空落了下來。
“好,你希望的,我都如你所愿。”楚柘說完,不再停留,像是終于有了力氣般,霍地一下站了起來,然后走到馬群旁,牽了一匹黑色大馬,翻身就跨了上去。
“少爺!您這是去哪兒?”阿木慌慌張張的跑了過來,拉住韁繩抬頭問道。
“放心,我不會尋死覓活的。”說完,他一揮馬鞭,推開阿木,便頭也不回地騎馬而去。
“少爺!”阿木被這一變故弄得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在原地頓了頓,最終還是覺得自家少爺重要,便簡單吩咐剩下的護衛們做好少奶奶后事的處理,便騎馬追楚柘而去。
堯光本來是可以跟著去看楚柘到底要干什么的,可是她并沒有動,而是憨憨地停在自己尸體身旁,眼看著買棺材的人回來后,將她放了進去。
接著,是鐵鏟揮動,一個大坑便挖了出來。
沒有主人在場,護衛們和春桃草草將棺材放下,然后填土、立碑。
一陣鞭炮聲響起,眾人對著墳頭叩拜一番,騎馬的騎馬,駕車的駕車,不消片刻,這里便恢復了一片寧靜。
堯光有些無所事事,陰司一般都在人死后的第三天出現。堯光知道自己不能被他們抓住,便有些擔心起楚柘的情況,害怕他做出什么傻事,將她困在這里。
不過,很快,她就知道自己的擔心多余了。
就在第二日早上,她突然感到自己一陣眩暈,然后,魂體像是被什么東西割裂了般,瞬間變成了無數片。
“成功了?”堯光在飛往未知時空的那一剎那,突然慨嘆了一句,然后便陷入了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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