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州又迎來一個隆冬,外邊冷風呼嘯,積雪足有膝蓋深。屋內卻暖洋洋的,因為地龍燒的旺,在里邊穿上上薄薄一層春衫都可以。
瑾娘在屋內撥拉算盤珠子,算著今年往返京城和草原上倒賣物品,總共賺了多少銀子。
自從兩年半前從京城回來,帶來的貨物被草原上的部族一搶而空,瑾娘賺了大筆脂粉錢。之后她膽子就大了,招兵買馬讓人組建了兩支往返草原和京城的隊伍,將京城以及南方一些物品賣到草原各部族去,又將草原上的皮毛賣到南邊。
因為她倒賣的東西都是上上品,走高奢路線,且因為背靠遼東都指揮使府,沒有宵小敢打他們的主意。生意進行的很順利,瑾娘這里真正的達成了日進斗金的成就。
瑾娘越撥拉算盤越高興,就她這兩年多掙得銀子,足夠嫁一個閨女或是娶一個媳婦了。
瑾娘心中美滋滋,成就感大大的。但是想到這樣生意許是過不久就要結束,她的心情就沮喪下來。
青苗玲瓏心思,一見夫人臉拉了下來,那里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就見她忍俊不禁開口說,“夫人相岔了不是?什么事情能比得上老爺要高升重要?老爺在河州呆了六年,好不容易要回京了,之后官職肯定也要往上升的。夫人不為老爺高興,怎么倒是失落起河州的生意沒靠山不好做呢?”
青苗說著說著就笑了,“就是老爺調走了,只要老爺的官職步步高升,別人只有更敬畏咱們的份兒,哪里有不長眼給夫人的生意使絆子的?更別提老爺這幾年來在河州提拔了多少官員,那些人可都以老爺的門生自居,有他們在河州呆著,夫人這倒賣的生意黃不了。”
瑾娘又何嘗不明白這個意思?但不是有句老話叫縣官不如現管么?
徐二郎在河州是經營出大好的局面,也提拔了幾個心腹在河州為官,但之后接任他官職的是那位大人且不好說。若是和他們沒有恩怨還好,若是黨派不同,故意找茬,即便徐二郎早先經營的局面再好,也終有被破壞的一日。
不過那也是沒辦法的事兒。
瑾娘想著,大不了她從頭再來就是。
反正徐二郎此番注定高升,而允文帝明顯還想重用他鏟除世家門閥,那他之后就不會一直在京城呆著。徐二郎繼續外放是可以想見的事情,到時候他走到哪兒,她就把生意做到哪兒。那樣就不擔心被人使絆子了。嘿嘿,她可真是個小機靈鬼。
瑾娘高興起來,繼續噼里啪啦撥算盤珠子,直到聽到門外邊響起幾個腳步聲,她才停了手。
進來的人是小魚兒和長綺,兩個小姑娘剛上完課,餓的肚子咕嚕嚕叫。她們迫不及待進了門脫了大毛衣裳,然后一邊甜滋滋的叫娘,一邊踢了鞋子伶俐的上了坑,拿起放在炕桌上的點心就大口吃起來。
瑾娘讓丫頭給她們端來溫水,一邊囑咐她們,“少吃些,一會兒就吃飯了。”
小魚兒點點頭,說了聲“好”。她笑的眼睛彎彎的湊到瑾娘跟前,看瑾娘賬冊上的數字,眼睛越瞪越大,激動的給她娘豎起大拇指,“娘真厲害,娘這可以稱得上是女中范蠡了。”
瑾娘拍她一下,“凈會拍你娘的馬屁。”語氣中全是笑意。
小魚兒一本正經說,“怎么是拍馬屁,我說的可都是實在話。娘不信問綺兒,綺兒你說姐姐說的對不對?”
長綺點點頭,一言不發,她臉上冷淡淡的,只眸中一片溫潤。這個小姑娘啊,初一看有些高冷,但仔細一瞧就發現,那里是高冷啊,明明就是呆萌。只因為話少的可憐,所以那呆萌就多了幾分冷味兒。這若是不知情不熟悉的,還以為指揮使府里的小姑娘多傲慢,可實際上,她真是懶得說話懶得發言罷了。
瑾娘看長綺一邊淡淡點頭,一邊捧著點心小口小口吃的噴香。小姑娘小時候可霸道,瑾娘記憶尤深的一件事就是從京城回來時,她買了一馬車的玩具,其中有一柄木制的小劍她尤其喜歡,整天拿在手里比劃。有一日早上她起晚了,四處尋木劍尋不到,后來問了嬤嬤才知道哥哥們拿著她的小劍出去耍了。
長綺當即氣的跑出門,為此和兩個哥哥冷戰半個月。
看著嬌嬌小小一個人,可她脾氣執拗又霸道,當時她愁的不得了,沒少埋怨徐二郎把閨女寵壞了。
她擔心養出個小霸王,可誰知道閨女越長話越少,就連早先的霸道,都漸漸消失了。
瑾娘之后還細細品過,這究竟是怎么回事兒?還曾問過徐二郎,是不是他私底下教導長綺了?
徐二郎自然回應沒有。他對幾個姑娘確實寵得很,只要不做過分的事兒,他都不會說什么。而幾個小姑娘整天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又能做出什么壞事兒來?
所以徐二郎對幾個姑娘從沒說過一句重話,即便瑾娘總是告狀讓他管管,他也是明里一套暗里一套。表面上答應的很爽快,實際上從來不管。不過他倒是會暗示長綺和小魚兒悠著點,不然真惹惱了他們娘,他可是沒辦法護著他們的。
不說這些遠的,只說許是年紀漸長,學業多了,玩樂的趣味少了,長洲和長暉與長綺的爭執也因此變少了。再有可能的是大了懂得愛護妹妹了,他們凡事都會讓著長綺。
長綺再沒有不順心的,兄姐們又對她關愛非常,凡事順著她來,她的刁蠻霸道沒了用武之地。又因為想要的不想要的全都堆在她面前,感覺這些東西的吸引力都減退了。也因此,她的脾性竟慢慢變好了。但不霸道了,卻變得寡言了。因為覺得凡事沒意思,整天耷拉著小臉裝深沉,也是可可愛愛的。
瑾娘正和兩個姑娘說話,門外又響起丫鬟們請安的聲音。瑾娘聽到榮哥兒詢問“娘在做什么?今天上午娘精神氣還好么?”還聽到長洲和長暉嘰嘰喳喳道,“哥哥你讓開,讓我們先進去。”
簾子被掀開,眨眼間榮哥兒領著長洲和長暉進來了。
三人在前院讀書,中午回來翠柏苑用飯。前院和翠柏苑之間隔了不短距離,外邊又冰天雪地冷的厲害。以至于三個孩子跑到翠柏苑時,臉都青青紫紫的,可把瑾娘心疼壞了。
長綺自動往里挪了一下,就連小魚兒都往里邊挪了挪,騰出些位置讓三個弟弟上來坐。
長暉游魚一樣上了坑,給娘展示手心的紅痕,“夫子可壞了,打我戒尺。”
長洲在一邊嘀咕,“還不是你沒完成課業。誰讓你偷懶還狡辯,被夫子打了也是活該。”
瑾娘看向榮哥兒,想讓榮哥兒幫著解釋解釋究竟怎么回事兒,長洲已經迫不及待開了口,“夫子要求背誦《詩經》中的兩篇,長暉說他過目不忘,看兩遍就會了。今天早起我讓他先背一遍我聽聽,他說懶得費那功夫。等課堂上夫子提問了,他磕磕絆絆背不出兩句來。夫子說他偷懶,他狡辯說真背了,就是背過后又忘了。”
長洲喝口水潤潤喉嚨繼續說,“夫子聞言就惱了,直接罰了他三戒尺。”
長暉被哥哥揭了老底有些不自在,一個勁兒給長洲使眼色。長洲看見了也裝沒看見,讓這小子嘚瑟。哼之前他背誦時他在一邊搗亂,還盡說些大話,將他的智商扁的一文不值。好似貶低了他的智商,就能反襯的他多聰明似得。
天可憐見的,都是一個娘胎里出來的,誰還不知道誰啊?還過目不忘,呸呸呸,他們家就三哥腦子最機靈,但也不到過目不忘的程度。長暉這是有多大臉,才給自己安了個‘過目不忘’的頭銜,他配嗎?他這么能耐,怎么不上天呢?
長洲憋著口氣等著長暉翻車,果不其然,長暉今天就被夫子罰了。雖然看見他被夫子打手心他覺得不落忍,但是就像娘說的那樣,打了就長記性了,長了記性下一次就不會犯了。
長洲嘰里呱啦,把事情都說了。榮哥兒在一旁笑呵呵的剝了幾粒瓜子仁,遞到小魚兒和長綺手里,一邊和娘說,“就是這么回事兒。不過夫子念著長暉這次是初犯,沒有大動干戈,只是打了三戒尺。下手也悠著的,沒怎么用力。”不然,長暉的手指就不是幾道紅痕,怕是現在都腫成紅蘿卜了。
瑾娘聞言點點頭,看向長暉。長暉現在那還有臉告狀啊?他垂著腦袋吃堅果,小臉暈紅,羞赧的不敢看娘。
瑾娘就摸摸他腦袋,“你給娘說實話,怎么就吹牛說你過目不忘了?嘖,你這天分,比你爹差十萬八千里,連你爹都不敢說自己過目不忘,你人小口氣卻大,還過目不忘,你是想笑掉娘和姐姐妹妹的大牙,好把這桌上的點心都塞你自個肚子里么?”
長暉……
長暉反應過來自己被娘嘲笑時,眼淚都控制不住掉下來了。
他都這么可憐了,偏偏哥哥姐姐們還絲毫不寬慰他,反倒一個個哈哈哈笑的捂著肚子,眼淚都快滾下來了。
長暉委屈啊。
他都這么大了,他不要面子的么?娘把他的臉皮揭下來往地上踩,有考慮過他的感受么?
長暉委屈壞了,哭聲愈發響亮。哭著哭著,他嗓子一啞,被糕點堵住了嘴巴。
長綺不緊不慢的收回手,水靈靈的大眼睛看著長暉,“哥哥你太吵了,哭的我耳朵疼。”
長暉……
最后,經過瑾娘的“嚴刑拷打”,長暉終于招供是看了話本。話本中的主人公就過目不忘,什么東西看一遍就記得清清楚楚。他不覺得自己比別人差到那里,所以那書中的主人公過目不忘,憑什么他就不能有這個本事?
長暉還在訴說委屈,瑾娘已經皺著眉問榮哥兒,“長暉的話本哪兒來的?”
說是話本,其實應該是帶插畫的小人書。畢竟長暉還不到六歲,盡管《三字經》和《千字文》已經學完了,但話本子是成年人看的東西,里邊許多字他應該不認識。為了體驗好一些,書鋪的人應該只會給他推薦小人書,而不是什么話本子。
榮哥兒一臉懵逼的搖頭,“我不知道。”他說的是實話。因為是家中長子,父親對他寄予厚望,同時管束也非常嚴格。話本這些東西他不是沒有接觸過,相反,三胞胎剛出生時,他對“小人書”也感興趣了好長一段時間。那時候父親得知,就給他選了不少小人書過來,任由他看足看夠看過癮了,才問他感想。
他那時候年紀小,卻已經有獨立思考的能力,腦子也還算管用。所以總結出,小人書都是一個套路,不過是失意人鑄造的一個美夢罷了,那都是假的,有些也不合邏輯,所以看看解悶就行,不能真往心里去。
至于他為何會得出這個結論,那還不明擺著的么?
若不是失意人,怎么會有閑暇時間做夢?對比他父親,因為身居高位,責任重大,不說每天忙的腳不沾地,書房的燈隔三差五就要亮到天明,那也是少有閑暇的時候。他這么忙碌,那有時間去琢磨些有的沒的東西?反倒是那些失意人,上進無門,或是科舉不第,為了謀生,亦或者宣揚心中的陰私綺念,才會寫出那么多不符合邏輯的書來。
但那都做不得真,看過一笑而過就罷,若是當真,誤的是自己的人生。
榮哥兒的“叛逆期”早就過去,對于玩樂也沒什么想法,反倒是長洲和長暉,如今還不滿六周歲,誰又能想到小家伙這么早熟,這么小就開始看小人書了?
榮哥兒側首過來問長暉,“你的小人書那里來的?”
長暉低著頭不回答,倒是長洲,想了想后說,“應該是前幾日上街時買的。”他回憶說,“當時我們去書肆中逛過。那時候秋闈剛剛結束,書肆中有不少學子在談論新鮮出爐的解元。我聽的入了迷,就讓長暉自己去逛逛。當時眼瞅著他往里邊走了,我也沒在意。之后我們走出書肆,我見他行跡有些鬼祟,但也沒多想。娘,弟弟應該就是那個時候,偷偷買了小人書。”
瑾娘看著長暉,小方桌旁的其余幾人都看著長暉。長暉感覺壓力山大,又覺得越發委屈。給他推薦小人書的小二可是說了,他這個年紀的小孩兒都喜歡這本書,都賣斷貨了。別人能買他為什么不能買?憑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