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氏頷首。
這樣一來的話，鄭媽媽自然再無絲毫重回侯府的機會，只能被安排到馮氏嫁妝里的某一個莊子去榮養。
謝清羽也想到這一點，雖沒說何反對之言，但整個人看起來顯而易見的不大愉快，奈何她實在想不到別的方法，只能默認罷了。
“離了鄭媽媽，我還真是不習慣，”馮氏臉上亦是露出同樣的不快活，拉著她的手嘆氣道：“不過，她盡心盡力跟了我這么些年，又真心待我們母女，早一些榮養也不是什么壞事。”
沒有馮氏的插手，鄭媽媽被發賣，已成定局。
以前，鄭媽媽雖說不再伺候謝清羽，但好歹人還在海棠院里，謝清羽和她碰面的機會天天有，想私下里說些話也方便。可一旦她離了侯府，那就真的是再難見上一面了。
一想到這兒，謝清羽火氣就蹭蹭蹭的上來了。
當然，有馮氏的安撫，她不會生氣自己的生母，也不敢不滿謝老夫人。
她認定是蘇姨娘咄咄逼人，才導致謝老夫人不得不發賣奶娘！她從未想過去深究事情真相為何，把造成和自己乳母再難相見的過錯一股腦兒算到了蘇姨娘身上，連帶著謝清羽也被她恨上了。
“母親，我討厭蘇姨娘。”她眼里滿是火氣，并不在馮氏面前掩蓋自己的情緒，揉著手帕咬牙切齒：“我也討厭謝清珩，我恨她們！”
馮氏把她摟在懷里。
公主府仗勢欺人，謝清羽心生惱怒，身為長房夫人的馮氏心里又何嘗好受？
她是文哥哥的心上人，本該是這座侯府最名正言順的女主人，卻偏偏只能淪為一個繼室。
人人說她命好，能從一介貴妾扶正，但又有誰曾想過，她本該是昌平侯夫人，而不是一個連誥命都沒有謝大夫人！這一切，全都是那個女人的錯！
“我的羽兒……”馮氏想起這些年自己受過的苦，眼眶不禁濕了，她用帕子按了按眼角，輕聲道：“是母親沒用，讓你受委屈了。母親和你保證，這樣委屈求全的日子不會太久了，一定會有一天任何人都不能欺負我們。蘇姨娘不能，謝清珩也不能……”
海棠院里的母女情深，謝清珩并不知道，她在忙著整理一些長公主遺留下來的舊物。
長公主病逝時，她還小，只有三四歲，對于生母，她并沒有什么記憶。但，無論是從宮里的謝老太妃口中，還是府里的蘇姨娘等舊人口中，她都知道，自己的母親是一個美麗又溫柔的女人。
母親病逝剛滿一年，馮氏被父親迫扶正。看來，盡管她美貌絕倫的母親有著尊貴的身份，有著溫柔嫻靜的性子，也并沒有留住父親的心。
謝清珩撫摸著舊畫像上寧陽長公主的眼睛。
畫像上，寧陽長公主還只有十四五歲，鵝蛋臉，柳葉眉，杏眼盈盈，花容月貌，比謝清珩見過的所有女子都好看。
應該是寧陽長公主還未出閣時，宮里的畫師所作，看的出來，畫師技藝精湛，連衣角的褶皺都描的栩栩如生。
謝清珩望著花卷上淺笑盈盈的母親，良久，嘆了一口氣：“母親，您和我一樣眼光不好，沒選對良人呢。”
嘆息罷，屋子外忽的響起來腳步聲，由遠及近，漸漸清晰。
謝清珩想獨自整理這些舊物，所以沒帶人進來，吩咐下人們都在長公主舊居的院門等著。
這個時候能進來的人……
腳步聲在門口停下，取而代之的是兩聲叩門聲：“阿珩，是我。”
是蘇姨娘的聲音。
謝清珩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把蘇姨娘請了進來。蘇姨娘看到了桌子上還沒被收好的畫卷，眼底閃過一抹疼痛。
“姨娘，喝茶。”謝清珩倒了兩杯茶，一杯放到了蘇姨娘眼前，一杯自己捧著淺啜。
寧陽長公主雖不在了，但這處公主府里最大的主院卻并沒有落灰，日日有人打掃，抽屜里備著的茶葉甚至還是今年剛上市的春茶。
看著推到眼前的白底青花瓷的茶盞，蘇姨娘心里直打鼓，目光移到眉目含笑，無害到一點也不像個小刺猬的謝三娘子臉上，心里的鼓聲更大了。
“阿珩，你……”
摸不準謝清珩想法的蘇姨娘，心底有無數個問題想問。
她想問，為何給剛到蜀地的她傳信說讓她盡快暗地里回京？
她想問，為何在她一到玉京，又派人攔著她，讓她暫時不要回公主府？
她更想問的是，投繯一事是怎么回事？！昨日的樊婆子和鄭媽媽又是怎么一回事？！
滿腹疑問堵在嗓子口，可一開口，卻不知怎的變成了：“怎么突然想來你母親住處看看？姨娘記得以前，你并不喜歡來這兒。”
“大概是——”謝清珩想了片刻，道出來四個字：“幡然醒悟？”
一出口，自己笑了。
梨樹到了花期，隔著門窗，清淺花香浮動。她透過窗臺望了眼院子，枝繁葉茂，白朵如云。
其實不是幡然醒悟，她早就醒悟了，在上一世的時候。
“幡然醒悟？”
蘇姨娘確定是自己沒聽錯卻聽不懂的話，抽了抽嘴角，并不再追問，在屋子里轉了轉，隔了好一會兒才又開口道：“阿珩，你若喜歡此處，日后可以多來走一走……公主她會很高興。”
說到“公主”二字，她的視線自然而然落到了展開的畫卷上，眼角頃刻間泛起了水光。
蘇姨娘是罪臣之后，自幼入宮為奴，機緣巧合下，入了先皇后的眼，進而被嫡公主看中留在身邊伺候。
即便已過去幾十年，蘇姨娘至今也忘不了自己被帶到公主面前的那一日。是一個冬天的午后，空氣中是冷梅香，她混在七八個小宮女中，低頭跟著嬤嬤走進了長寧宮。
公主站在屋檐下，離她不過幾步遠，那個時候，十二歲的蘇綰還不是性子火辣的蘇姨娘，她忐忑不安低著頭，無意間瞥見了公主長長的裙擺上的一圈白色小花。
離近了，認出來是梨花，再近了，又驚奇的發現這梨花竟然是織出來的圖案。
“就她了。”
尚未反應過來這三個字代表了什么，公主已走到她身邊，拉起了她的手，說出來改變她一生命運的話。
罪女蘇綰，命運自此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