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我好好再愛你一次

第五章

張海飛慢慢有了一些朋友,都是與他的著作有關的一些人,他請他們到惠東鄉下來。他請了各種各樣的人,書評家和作家、白銀級別的讀者,一些贊頌他作品,認可他作品的人們。

這些人都覺得被請到張海飛的惠東老家來是很榮幸的,于是他們大唱贊歌。

每當這些朋友來到家里,張海飛總會收起輪椅,嘗試著站起來和他們聊天,談論。其實從外觀看,他除了右腿帶有嚴重的殘疾外,他還是一個正常的男人,至少在外人看來就是這樣。

黃思瑤款待這些客人,當然大部分都是些男人。她也款待偶爾到來的張海飛的親戚們。

她是個溫柔、臉色紅潤、有著鄉下模樣的女子,有著深邃的大眼睛,柔軟的長發,甜潤的嗓音和稍嫌健壯的腰肢,她非常真誠對待每一位朋友!

但她的形象,總體而言,有點老派,被看作婦女。但是,她不是那種被曬得干干的海魚干,她是鮮活的馬仔魚,她有著豐腴的胸部和臀部,她是一個極有女人味的年輕女子。

因此男人們,尤其是那些年紀不輕的男人們,確實對她不錯。

但是,她深深地懂得男人——如果你對他們稍微表示哪怕一點輕佻,那些男人可能就會對你有所回應,他們會變得極為主動。如果是這樣,這將使可憐的張海飛受到什么樣的折磨?

所以她從不給他們鼓勵,一點也沒有。她安靜而淡漠,禮貌而有節,她和這些男人們沒什么接觸,也從來不打算跟他們有什么接觸。

張海飛的親戚們,也對她很和藹。這些親戚對她的態度也很復雜。表面上,他們愛著她,寵著她,鼓勵著她,甚至感激著她。可是另一面,這些親戚總會時不時露出一些優越感,甚至對她有一些輕蔑。可是,黃思瑤并不在乎,這些人和她并沒有任何關系,她只是一個在舞臺上按部就班唱著曲兒的局外人。

時光流逝著,從不等人。不管發生了什么事,都像沒有發生過一樣,因為她如此漂亮地處身局外。

她和張海飛生活在他們的言談中,甚至閑言碎語中。家里總是有客人,她總是盛情款待。時間的流逝就像鐘表的運行一樣,永遠不會倒退。

然而,黃思瑤還是意識到了一種日益增強的不安,非常可怕的不安,她無法控制的不安。由于她與一切隔絕,生活在恬靜的鄉下,所以這種不安便瘋狂地吞噬著她!

當她不想動彈四肢的時候,這種不安扯動著她的四肢。當她想要安安靜靜地,舒服地休息的時候,這種不安讓她輾轉反側。

它在她的身體里,在某個地方,躁動起來,直至她覺得非要跳到水里去游泳來擺脫它不可。它使她的心無緣無故地激烈跳動,她甚至因此逐漸消瘦了。

就是這種不安,使她想要沖出樹林,拋開一切,快速的奔跑,奔跑,跑得精疲力竭為止!然后,她俯臥在草叢中,像一只安靜的兔子。

她只是想要擺脫那座洋房,擺脫那個農場,擺脫那個家和所有的人。樹林是她唯一的藏身處,她的避難所,也似乎是她真正的家。

但是樹林并不是一個真正的藏身處、避難所,她其實和樹林沒有真正的接觸。它只是可以擺脫其他一切的地方罷了。

她朦朦朧朧地知道自己和實實在在的、生機勃勃的世界脫離了聯系。只有張海飛和他的書,曾經可以給她安慰,可是它們變得越來越空無一物!

她的父親來看她時,又一次提醒她:“思瑤,你為什么不考慮離開這一切呢?不要在乎外界的目光!我只想你快樂!”

黃思瑤有些茫然,她沒有說是或者不是,因為她不知道該點頭還是搖頭。

那年冬天,杜萬成來這兒住了幾天。他是個年輕的小說家,也是一位跨界的新晉導演,他靠他的畫面酷炫,辛辣諷刺的電影在國內外名聲大噪。

曾經有段時間,他因為他的暢銷小說和“先鋒”電影,而在北京的娛樂圈受到熱烈歡迎,他甚至被譽為中國電影未來的希望。

可是這種熱度沒有維持多久,人們漸漸地明白了,這個大學輟學的街頭混混完全是在用爛電影糊弄眾人,是用拙劣的手段在人們的腰包里面偷錢,于是激起了人們潮水般的謾罵。

杜萬成變成人們最不想提起的名字。他在文藝圈和影視圈被人們碎尸萬段,扔進了狗屎堆里面。

盡管如此,杜萬成仍像個成功人士那樣儀表堂堂地出沒各種頒獎晚會,甚至偶爾還能客串綜藝節目的嘉賓,畢竟,參差不齊的綜藝節目太多了,太遭人煩了。多他一個不多,少他一個不少。

張海飛邀請這個三十歲左右的年輕人,是正當他的事業最低谷的時候。杜萬成在微博仍然擁有幾百萬粉絲,雖然不知道那些粉絲的真假。

作為一個一個被社會孤立的人,當他被娛樂圈也好,互聯網也好,鄙夷的關鍵時刻,能夠被邀請到著名小說家的鄉下家里來,他無疑會心存感激。

既然這樣,那么杜萬成肯定會在北京那邊給張海飛帶來“好處”。畢竟,張海飛的名氣主要還是在網上,在線下,特別是在華人娛樂中心——北京,他的影響力還是遠遠不夠的。

一個小說家真正被人談論,尤其是在北京的文藝圈被人談起,是可以赫然成名的,那成就感是爆棚的。

那里明星大腕眾多,大學教授眾多,只要成為熱門話題,成名絕不是什么問題。張海飛是個前程遠大的人。而且顯而易見,他有著一心追求名聲的本能。

最后,杜萬成在一部電影里把張海飛描寫得勵志,他簡直成了一位大眾英雄。直到他發覺自己被搞得很可笑的時候為止。

黃思瑤對張海飛這種盲目的、迫切的、沽名釣譽般的天性感到有些驚訝。畢竟,他本質是一個膽小的人。

他要在那個感到不自在、懼怕的世界里成名,成為一個作家,一個一流的現代作家!

她從女人細膩的觀察中意識到,其實藝術家們都是自我吹捧,竭力來兜售自己的作品的。

有時候,自我吹噓往往比作品本身更加重要,而可憐的讀者和觀眾呢,則不可避免地受到各種愚弄。

而張海飛卻發現了各種各樣的新的揚名方式。他把各類人物都請到農場來,也不至于降低身份。農場變成了他的名利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