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這段時間住著些客人,其中一個是張海飛的姨媽,她夫家姓歐,是位香港人,所以大家叫她歐太。歐太六十歲,清瘦健康,長相精致,雖是個寡婦,但頗有點貴婦的派頭。她出身較好,很有大家閨秀遺風。
黃思瑤喜歡她,因為她十分單純直率,不喜歡遮遮掩掩。至少她想單純直率時,她表面上做到了。至于她的內心,那是自恃清高的。她并非一個勢利的女人。她能完美地端著架子,讓別人對她俯首稱臣。
她對黃思瑤很和氣,同時又試圖憑自己的敏銳觀察,進入黃思瑤的內心世界。
她對黃思瑤說:“我覺得你真是了不起啊!你在海飛身上創造了奇跡。我還沒有見過他的才能嶄露頭角呢,他就成功了!”看來姨媽為張海飛的成功感到非常自豪,張海飛是這個家族頭上的一根可以炫耀的羽毛!其實她根本沒有讀過他寫的書。
“哦,我不覺得那是我的功勞。”黃思瑤說。
“肯定是!不可能是任何別人的功勞!而且我看出來了,你并沒有從中得到你應該得到的。”
“怎么說?”黃思瑤問。
“看看你如此封閉自己吧。我對張海飛說過,如果那孩子哪天跟你鬧,那全都怪你。”
“可是張海飛從來沒虧待我什么呀。”黃思瑤說。
“瞧你,我親愛的孩子,”說著姨媽枯瘦的手搭在黃思瑤胳膊上,“一個女人應該享受她自己的生活,否則就會后悔的。請相信我!”說著她又呷了一口紅酒,抽了一個女人那種細煙。
“我不是正在享受自己的生活嗎?”
“我可不這么看!張海飛應該帶你去各地轉轉。他那幫朋友跟他談得來,可對你有什么用?如果我是你,我應該覺得現在的生活不夠好。你會在后悔中空度青春、中年以及老年。”
說著老夫人陷入了沉思,平靜了下來,是紅酒讓她鎮靜的。
但是黃思瑤并不熱心去旅游,也不太愿意讓姨媽把她引見給香港的親戚圈子。因為她覺得自己有些跟不上時代,她對此也不感興趣。她感到的是那個圈子里的人內心都特別冷漠。
唐河也住在惠州,還有幾個人,一個是羅長冬,還有史超群與他的妻子朱麗芙。
每個人都感到無聊,因為天氣不好,只有打牌消遣,還有就是伴著自動鋼琴跳跳舞。
朱麗芙在讀一本關于試管嬰兒的書,又不停在手機上查相關資料,她不想親自生孩子。史超群想要孩子,但她不想要。
“你愿意絕育嗎?”羅長冬做著鬼臉問她。
“我希望我能,當然是自然地絕育,”她說,“那樣我就不會被自己的生理分工拖垮了。”
“我確實覺得足夠的科技和文明,應該能消除很多身體的殘疾。”張海飛說,“像情愛這等事,或許也就用不著了。我想會的,如果以后全部能用試管培育嬰兒的話。”
“不會的!”朱麗芙叫道,“那只會讓人們有更多的機會享受單純的快樂。”
姨媽思忖道:“如果沒了情愛這事兒,就會有別的東西來替代它。或許是酒精,甚至是純氧,空氣中灑點純氧,像澳門的賭場一樣,每個人都能覺得氣定神閑。”
“*屏蔽的關鍵字*每周末都往空氣中灑點純氧,周末會是多么快活呀!”唐河說,“聽上去不錯。可周一到周五我們怎么辦呀?”
“只要你忘記了自己的身體,你就幸福了。”姨媽說,“一旦你意識到自己的凡胎肉體,你就痛苦了。所以,如果說文明有什么好,那就是它幫助我們忘記自己的凡胎肉體,然后時光就在我們不知不覺中快樂地流逝。”
“干脆幫助我們全然忘卻我們的凡胎肉體,”羅長冬說,“是時候了,男人們要開始改善自己的本性,特別是在凡胎肉體這方面。”
“設想我們會像香煙一樣縹緲!”黃思瑤說。
“不會的,”唐河說,“我們的老把戲會演砸的,我們的文明將要衰落,它正走向深淵。相信我吧,唯一橫跨深淵的橋梁將是陽物!”
“哦,你,你就胡說吧你,將軍!”朱麗芙叫道。
“黃思瑤說人像一縷縷香煙,朱麗芙說絕育的女人和試管嬰兒,而唐河則說陽物是通向崩潰后的橋梁。我想知道究竟會像什么樣子。”張海飛說。
“嗨,操那心呢!過一天算一天,”朱麗芙說,“不過還是快點普及培育嬰兒的試管來,好讓我們可憐的女人解脫。”
“可能下一個階段會出現真正的男子漢,”唐河說,“真正智慧又健康的男子漢,還有健康美麗的女人!那不就是變化嗎?變得跟我們大不一樣了!我們算不上男子漢,女人也算不上女人。我們不過是暫時現象,是人類進化的中間階段。早晚會出現一個真正的男人和真正的女人的文明,取代我們這批自以為是的聰明人。那將會比香煙和試管嬰兒還要令人驚嘆。”
“誰談論真正的女人,我就不說話了,我可不當那種真正的女人。”朱麗芙說。
“當然只有我們的精神值得擁有。”羅長冬說。
“你也這么認為嗎?讓肉體復活吧!”唐河說,“會的,假以時日這一天會到來的,那時壓迫我們的理性之石將會被推開,拋掉金錢之類的東西,然后我們就會建設起人與人最真誠的接觸,而不是名利這根指揮棒讓人團團轉。
黃思瑤感到自己的內心與唐河發生了共鳴。“讓肉體復活吧!要人與人最真誠的接觸!”
盡管她不太懂這后半句話的意思,但它讓她感到了慰藉,就像其他沒意義的東西讓人感到慰藉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