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約

第一一六章 靖王之怒

楚靖如老僧入定,閉著眼睛不搭理他。

就有太監越身而出,對著群臣喝道,“有事上稟,無事退朝!”

“皇上,寧古關戰事已平息,派何人去鹿城接守?”楚璃以往的親信立刻就上前回稟,他口稱皇上,眉眼間都是得意。

楚璃心中安慰,裝腔作勢的出聲詢問,“愛卿以為派何人去最為合宜?”

“以微臣之見,樓侍郎青年才俊,能文能武最合適不過。”他立刻便順著楚璃的話,將樓一帆挺了出來。

楚璃點頭剛要允下,只聽得楚靖閉著眼睛忽然開口說道,“寧王入燕北不知影蹤,他居鹿城五十年,隱有舊部幾何你等知否?慕家和東方家兩個小娃娃用了半年時間堪堪將鹿城奪下,你等選中的人可有他二人的本事否?如若丟了鹿城又當如何計算?”頓了一頓又說道:“肉雖肥些,卻也不是憑空掉下來的!”

那人被楚靖一翻話損得顏面盡失卻又不敢反駁,只得訥訥的退了回去。

又有一人上前,“皇上,三年來渭河兩岸糧草豐盛,征糧進行的卻不順利,百姓叫苦不迭,已經派了三波官員前去,仍舊是無糧上交。”

“皇上,京城和各地米價比之年前已經翻了兩倍,各大米倉皆已無糧可賣,再這樣下去勢必會鬧饑荒,待流民四起,天下怕不太平啊!”一個年輕的官員上前回道。

“今年夏糧將收,讓人跟緊了,有私自屯糧不出者,按律處置!”楚璃怒道。

前時說話的年輕官員上前一步道:“皇上,微臣愿親往催糧!”

等了片刻不見楚靖說話,楚璃便允了那人的奏請。

話音未落。

“哼,城中無糧便要不太平,那前線無糧國之何在?自去年征戰開始時,糧戶就已經被征了一回重稅,三處邊境八十余萬士兵,喝西北風能上戰場嗎?”

那個自愿去督糧的人無聲的退了回去。

“皇上,棲霞關已失,武陵城危矣,是否要讓人去替回秦衍?”說話的是兵部的一個老將,秦衍入兵部接掌了他原有的職位,他居于秦衍之后,一直心有不甘。

楚靖直接就怒了,嚯地站起身來,“秦衍是先皇親封的虎符將軍,領區區四十萬人餓著肚子南抵詔夷西迎強唐,丟一個棲霞關又如何?就算丟到江陵城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讓人去替他回來?你去嗎?你有那本事抗兩國之力嗎?如今的西唐天下無敵,東楚若無秦衍,就憑你這個草包,可有一戰之力嗎?”

他甩下袖子大步從殿上往外就走,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來看向楚璃,“東楚的忠志子弟正在邊境為你的江山流血犧牲,你卻囚了他們的家人予以威脅,又有哪一家的兒郎是受此脅迫才上的戰場?嘿嘿,你當真以為這天下就是你的了不成?”楚靖冷冷的笑了幾聲,凌厲的眼神看過去,“我看日后你要如何和這些自愿守護東楚的人交代!”

楚璃愣了一下,他囚人之事只有幾個親信知曉,楚靖一直被他禁在宮內,也不見他反抗,日日夜夜有人暗中跟隨,他是如何知曉的呢?

即便東方風玨的身份被確定,秦衍卻仍舊是棲霞關最高將領,排兵布陣比之以前更加精密緊湊,計較的也多起來,因為有五萬俘兵還陷在敵營,他心中憋著一股怒氣。

用慕輕寒的話說,戰場上沒有人比之秦衍更象個將軍,他身上隱而不發的冰寒之氣最是驚人魂魄,望之生畏;而他思維沉著冷靜,不會為勝敗喜悲,天生就是將帥之材。

秦衍半句話也不推辭,他深知無人比他更了解棲霞關的一切。

“葉恒,弓箭營補充得如何?”秦衍目光炯炯。

葉恒微一恭身回道,“回將軍,祁公子著人送來利箭百萬,兵器營仍舊在補充中。”

秦衍移開目光往向天祺看過去。

未等他發問,向天祺抱拳道,“前鋒營整頓完畢,損失的兵將也已經篩選著補齊了,請將軍放心。”

經過這半年多的征戰,向天祺的變化最大,原本那個好高騖遠的貴族少年,如今已成功蛻變成了一員真正的猛將,可以大用。

“小王爺,大軍的糧草除棲霞關上的半數以外,還有半數隱在江陵城,你今日便親自走上一趟罷!”秦衍認真的看向楚瑾。

中軍帳中所有的人聽他一言皆有些怔愣,原以為糧草損失,怕軍心潰散,誰知秦衍還留了如此高明的一個后手。

楚瑾也不敢拒絕,只得說:“你秦衍所藏之糧草我去能拿得回來?”

“小王爺放心,這件事唯有你去才能辦成。”秦衍走到楚瑾面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他懷中掏一件東西,“想當初小王爺要跟著來時,我便以小王的印鑒為信商定了此事,這時候怕是你不去也不成的了!”

楚瑾半晌回過神來,滔天怒氣隨之而來,咬著牙道,“好你個秦衍,你竟然連小王我也給算計了進去!”

秦衍轉身不搭理他,“消息營副將何在?”

“末將在!”先前那個趾高氣揚的副將此時身如篩糠跪在地上。他是戚敬勛的人,戚敬勛想要居功,隱而不讓他報西唐攻武陵城之事,也不知許了他什么好處,他欣然受了。如今戚敬勛重傷昏迷至今未醒,東楚折損了七八萬兵將,想來秦衍就算斬了他也是不能解氣的。

秦衍看也不看他,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這種不上不下的抻量最是攻心,那副將知自已站錯了隊,心里已經崩塌,只等著秦衍下令拉他出去,死期也就到了。

“你自已去刑營領罪!”秦衍依舊是那個秦衍,雖未盛怒,卻冷得半點溫度也沒有,多半句話也不肯說。

那個副將嚇得腿也軟了,抱著僥幸心里以為躲過了一劫,想要謝恩出去卻怎么也邁不開腿。用了所有的力氣挪了一挪,原來腳下站的地方卻有了一個明顯的濕印。

秦衍幾句話嚇得消息營副統領尿濕了褲子這件事后來傳至軍中,上上下下對秦衍的懼怕又添了兩分。

慕輕寒忽然開口道,“秦將軍,我聽說南詔王親自出城北來,此人心機極陰,公子玨或可助你全力攻擊詔兵奪回棲霞關,西唐軍我來扛就好。”

他聲音雖輕,眾人心里卻為之驚訝,西唐現有強兵四十余萬,他無一兵一卒要如何強扛?

“謝公子寒大義,衍定不負相助之情。”秦衍回身一禮,是所有人未曾見過的恭敬。

慕輕寒抿緊嘴角,肅聲道:“家國大業,人人皆有責任!”

幾人也不再客套,所有人都清楚地知曉接下來才是真正較量的開始。

這日午后的一場大雨徹底淋濕了南沼林地,平地積水,山谷流河,濕滑泥濘不敢冒行。以往可見的山巒皆如隱在霧中一般遠不可及,連鳥聲也不聞了,夜雨中處處透著詭異。

南詔終于將小股來擾的散兵盡數招回,兩方相距三十里卻能清晰感知到彼此不尋常的訊息。

有了前兩次的教訓,天陰雨未落未央便在床上躺不住了。

“露兒,你將那毒瘴的解藥方子寫下來,我著人去煉制了,快!”未央在廚房里尋到了花露,急吼吼的說道。

花露兩只手都沾了面粉,臉頰上也沾染了兩處,像只小花貓。“我團好了花包就去,唉……你別扯我,啊……疼,唉…”

未央扯著花露的袖子往樓上就拖。

花露一邊被她拉著走一邊回頭去看蒸屜,瞧見五九從外邊進來便喊他道,“小五小五,你給我看著鍋,半刻鐘就得起鍋,要不然會糊……好了好了,我去寫,別拉,啊……”

沈洛辰被驚動了,站在樓梯頂端看著拉拉扯扯纏在一起的兩個人,有些緊張的盯著未央的肚子,快步迎了下來。

“快松手,肚子有沒有不舒服,可還好嗎?”沈洛辰一疊聲的問道。

花露翻了個白眼,抖落了未央的手道幽幽的道,“姐姐肚子里是兩只小娃娃,每一只都比姐姐健康,洛辰哥哥你白白擔心了呢!”

她聲音軟糯溫良,似撒嬌一般十分好聽。

沈洛辰一時回不過神來,他先前也曾懷疑過這種可能,可脈象入手卻完全沒有知覺,他也未診過懷胎的女子,并不知其中細事。今番聽得花露之言,又去扯了未央的腕過來,還未落指便被她又將手腕扯了回去。

未央一手托著腰,一手就搭在花露伸過來的手臂上,二人緩緩上樓去了。

花露就著未央親自磨開的墨填了筆,把那瘴氣解毒的方子一口氣寫了,“姐姐你慢慢研究,我去看看我的花包包。”說完話將筆丟下轉身跑了。

“五九?”未央喚道。

五九跟在沈洛辰身后一同進門。

未央將方子遞給沈洛辰,“洛辰哥哥,有幾味藥我沒聽過,你來瞧瞧!”

沈洛辰接了方子仔細的看過了一回,“其余的容易,只有這一味不易得。這是南沼特有的藥草,與沼澤同生,若想藥性不失只能連同沼泥一起挖回,備干磨粉一同入藥。并不金貴,只不好采摘罷了。”

太監應了,退下。

“靖王爺爺辛苦了,今日早朝后回府休息些日子罷!”楚璃頭也不抬,慢不經心的說道。

“有些事說不清道理的,我雖自幼與慕征訂下婚約,卻極少見面,對他的印象只有少年老成,一臉的威嚴;可楚靖不同,他知伏低做小哄我開心,那時我就在想,如果楚靖肯為我改變,我就賭上一賭也是值得的。”

“是啊,誰成想楚靖是真的改邪歸正了呢,你也算是幸運的!”東方老夫人寬慰她。

關在這別院中的人不知,這一日正是楚璃稱帝的日子。

“皇太后怎么沒來?可有人去請了?”楚璃問道。

有太監恭身回話,“皇太后在佛堂內,兩日未出。”

楚璃不甚在意的說道,“讓人好生伺候著,有任何話傳下來,立刻便來回我!”

左側的另一個跨院內,南宮盈月和東方老夫人相對而坐。

“月兒,你身子不好別太憂心了才是,楚靖就是只猴,精明得緊。”東方老夫人勸道。

南宮盈月唉聲嘆氣。

宮中,楚靖面沉如水,抄袖坐在離皇位最近的一張椅子上。

楚璃坐在皇位之上,西側設置的一個軟座空著。

“你個不知羞的還說,當年的慕征迷倒了多少閨閣女子,也不知有多少人羨慕你的未來,偏偏你就是那個不知足的,看中了花花公子一般的楚靖。”東方老夫人也笑道。

南宮盈月整個人陷在回憶中,頓時輕松起來。

琥珀怔愣了一會狠狠的瞪了四九一眼,轉身出門而去。

四九癡癡的望著她的背影,臉皮在面具下燒得難受。

南宮盈月愁眉不展,“宮中怎么樣尚且不說,三國圍楚的危機才最要緊,現如今出征打仗的都是些少年們,朝中那些平日里吆五喝六的重臣有哪個敢出征的?”

東方老夫人想著東方風玨,不由得感慨:“要說少年出征,那真是代代有佳話,今朝也不輸當年!”

“這幾個孩子平日里看著貪玩,沒想到用人之際倒真是讓人驚訝,到底還是生在大家世族,從小的培養真真不能忽視。”南宮盈月雖然擔心楚瑾的安危,卻也也頗為欣慰,自己寵到大的小霸王也有上戰場的一天,這便是最好的歷練。

“自從明渝皇帝崩去后,他忙于國事一刻不得安歇,身子已大不如從前。你是沒見他那佝僂的樣子,是只猴也沒用的了,楚璃野心如此之重,他不定要受多少苦呢,唉……”

東方老夫人接話道,“沒想到,我們生在亂世,到老了仍舊要再受一回亂世之苦,只是不知如今宮中怎樣了。”

楚菱走后琥珀閉了門窗,四九才咳了兩下低聲說道,“少主的意思不準妄動,安信樓歸順了璃王,這么大一批人外遷,安玉卿不可能查不到去處,到時候若有閃失反而會引起璃王警覺,到不如就在此靜候。”

琥珀急急問道,“那小姐可還好嗎?”

四九頓了一頓,“信上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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