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未見過樣的秦衍,無論是京城時的公子衍還是戰場上的虎符將軍。
“寒,我去看看……”玉染晴也被秦衍的樣子嚇到了。
慕輕寒拉著她的手:“不必,我送你回去休息,有什么事明日再議!”
花露用手指了指內室又看了一眼五九,“小五,我、我好像……”
“我送你到樓下睡,今夜有他陪著少主,不會有事的。”五九又看了一眼內室后當先往外走去,花露一步一回頭,直到出了房門。
床上的人睡得并不踏實,時而蹙眉,時而囈語。除了一臉蒼白以外,就連脖頸也蓋在被子下。秦衍看著瘦弱的她,心疼的無邊無際。
房門關上后,他終于回過神在床邊脫了外袍,又甩脫了靴子輕輕的躺了下去,將一只手臂給她枕在腦后,伸手將她攬進懷中,細細的打量著她。
未央被圈進一個溫暖且熟悉的懷抱,整個人舒服的嘆著氣,想醒又醒不過來,啞著聲音囈語:“秦衍?”
秦衍似乎瞬間被從萬年冰層中融化,一滴淚落在她的額頭。心頭情緒奔騰不息:縱然你懷著別人的孩子又怎樣,你的心只能是我的。
秦衍啞聲,“若得你如此刻骨銘心,秦衍一生無求。”
未央將虛軟的手臂試探著去摟抱身側的溫度,一抱之下竟然不似從前那般落空,不由軟軟的嘆息著將自已偎了過去,緊緊的抱住。
秦衍被她的緊偎填完了過往所有的失落,心上千絲萬縷的情緒化做繞指柔情,眸色深深,竟是從來不曾遇上這般溫順的她,亦從未有這般滿足過。
一夜漫長,未央睡得安穩而踏實。
一夜瞬息,秦衍不錯眼眸的看了她一夜,看得心動神馳;她每每一種細微情緒皆落入他的心底,再難抹去,不知不覺天已破曉。
萬般不舍的輕扯她的手臂診了脈,脈象虛得近乎觸摸不到,心下微涼。
穿好衣袍,又給她掖了一回被子才狠下心出了內室。
推開門出去,也不理會門口守著的五九,徑直往沈洛辰房中去。
沈洛辰和那日慕輕寒進來時一般立在窗口,神思不屬。昨日的衣裳還松松的掛在身上,他竟是清減了許多。
也不回身,只淡淡的敘述道:“她由母體承載了絕情蠱,那蠱毒若一直保有處子之身倒也罷了,只是一旦破身便會激怒蠱蟲,她時常因此而暈厥嘔血,早晚會因傷血而亡。三個月前左擎煉了一粒落蠱丹,可以將蠱蟲驅至胎內,百日后落了胎可保她一命。”
秦衍靜靜的聽著,心里暗沉的無邊無際,只恨自已不能在那些她承受痛苦的日子伴她左右。
沈洛辰收回視線,轉回身,“師兄,你診過她的脈,可是能診出雙生子來嗎?”
秦衍心一驚,快速回到,“不能,完全沒有跡象。”
“可是露兒說她懷的是雙胎,我未見過懷胎的女子,所以請了穩婆暗中看過,說她肚子的確比正常月份要大上一些。”沈洛辰將事情說得更詳細了些,“露兒有些不一樣,她并不懂醫術,卻對一些邪門外道的東西無師自通;未央自懷孕后半點油水也沾不得,只食白粥一日還要吐上數回,露兒卻有辦法弄些鮮花做了餅,她才能安度至今。”
秦衍眸色暗盡,似心疼似悔悟。
停了片刻沈洛辰又接著說道,“當日左擎說過,百日之期后蠱蟲會落在胎內,如落胎成功她便可以活命,再不受絕情蠱之困……”
秦衍沉吟了半晌問道,“如今可是足了百日之期?”
“是,直到近兩日才有些異常。我雖可保她落胎后安然無恙,可如若她當真懷了雙胎卻另當別論。”沈洛辰憂慮著,“況且她還不知曉,從前我也提過此事,她只不做聲,我想她是不愿意的。”
秦衍眉頭打著死結,“只要她活著,孩子何時不能再生?”
“師兄,若她落了此胎,這一輩子都不可能再有孕了,左擎那藥霸道得緊……”沈洛辰閉了閉眼,緩緩說道。
兩兩無語。
須臾間,室內靜得連一絲風聲都覺刺耳。
“我瞧她耽誤不起了,盡快動手罷!”秦衍咬緊了牙似下定了決心一般冷聲說道。
沈洛辰搖晃著在椅子上坐了,“師兄,若她懷的是龍鳳胎,必定一尸三命……花潯說那蠱雖然不入男體,可是落胎會崩血而亡……”
秦衍頹然,也跌坐在椅上,自言自語:“難道眼睜睜的看著她死嗎?總會有辦法留下她的……”
不知過了多久,一聲似有若無的嘆息自沈洛辰唇角飄出:“萬難!”
秦衍看過來時,沈洛辰長吸一口氣說道,“我日日夜夜思忖,無解。除非左擎還在,合花潯與我三人之力或許還有辦法。”
秦衍咬牙站起來,一身冰霜之氣,“左擎?我去找。”
“他失蹤了!自那日襲城之后他就失蹤了,連未央的人也找不到他。”沈洛辰黯然垂目繼續道:“花潯中了南詔國師的法術,養在二樓,時昏時醒。”
秦衍心中郁氣升騰,斗室困得他想發狂發怒,忍了一忍仍舊不能平息,隨即旋身離開,如一陣風般飄了出去。
左擎此時深陷青樓,一個又一個濃妝重扮的青樓女子前赴后繼的撲向他,到最后又個個頹然而回。
氣得癡玉叉腰怒罵:“日日都想著能有個年輕俊俏的公子,如今送上門來了,你們倒好,一個有用的都沒有;有哪個能將他睡了,本姑娘重賞!”
左擎在門里聽得氣怒攻心,卻又受困于她掙脫不得。也不知她用了什么法子,那被點住的穴道無論如何也沖不開,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四肢才稍稍能動了,卻又聽見她如此作踐自己。
一聲討好的聲音又起,“姑娘息怒,小公子太過邪門,我們被他嚇得不敢近前,不如……”
左擎聽不到接下來的話,心里忐忑。
那句耳語癡玉卻聽見了,心下卻略一猶豫。
“玉兒……”見門外半天沒有動靜,左擎試探著喊了一聲。
他不喊還好,只這一聲又惹出了癡玉的心事。他從前就喜歡這般軟軟的喚著自已,如今這是要故技重施了嗎?
“好,東西拿過來,我親自去喂,你們都給我滾回去梳妝,等一下把他給我生吞了。”癡玉狠下心向著那討好的人伸出了手去。
很快,那個女人便將一個紙包遞給了她,笑嘻嘻的走了。
癡玉端詳著手里的東西半晌,旋身往樓下蹬蹬跑去。再回來時手上拎著一只長把的銀壺,唇邊噙著絕美的笑容推門而入。
左擎看著她的笑容瞬間愣了,有多久沒見過這樣子的她了,心上所有的懷念傾巢而出,竟是控制不住想親近她,只初解了穴道的身體還軟軟的使不上力。
癡玉唇邊的笑不減反增了些嫵媚,拖著一件水藍色鮮亮的長裙迤邐而至,“公子,本姑娘請你喝酒可好?”
左擎被她迷得暈頭轉向,眼睛似掉在她身上一般,這樣絕色的女子觸手可及,他動了從前的心思。
癡玉將壺嘴湊近左擎的唇邊,綻放開一個嬌媚的笑容輕哄著,“張口。”
左擎聽話的將嘴微張,一股酒香傾入。瞬間,他含住壺嘴飽飽的吸了一口后離開,以極快的速度湊近癡玉唇邊死死的抵了過去,將滿嘴的酒全部渡到了她的口中。
癡玉被他瞬間的反應驚得愣了一愣,只是這一愣神間,被一大口酒灌入吞進肚中去了。
天色大亮,左擎猛然驚醒。
枕上暗香未散,床上余溫仍在,人卻不見了。他猛然起身,胡亂的拾了一件袍子穿上,隨即急急的跑了出去。
花樓的熱鬧已歇,他一路跑到樓下半個人影也沒遇上。
來至院中,提起內力飛身上了屋頂,舉目四顧卻遍尋不到那個閉上眼睛也知身形的她。頹然跌坐在屋頂之上,忽然就想到六年前她離去時也是這般無聲無息,心瞬間鈍鈍的疼開。
花露將花潯的血曬干仔細的查了一回又一回,一回又一回的塞了藥丸給他服下,只不見他清醒,急得跳腳不矣。
秦衍在清觴酒莊的樓下收住內功,一抬頭看見那扇熟悉的窗口洞開著。他平地起縱一個旋身躍了進去,心口鼓動著的情緒難以平靜,捏緊了拳頭腳步沉重帶著猶豫,當著畫堂所有人的面進了內室。
隔著房門,慕輕寒眼眸微瞇,半點也不阻止。秦衍身上帶的憂傷他一眼就看懂了,何況還有嘴角那抹仍在下落的血滴。
四更天,秦衍仍坐在書案后瞧著軍事地圖發愣,不管眼睛落在哪一處都似能看到她的笑靨;他象中了邪一般片刻也舍不得離開,守著地圖眼神溫柔。
聽見有人進了營帳,他也只是皺了皺眉。
“師兄,她要死了!”沈洛辰在他對面坐了,整個人籠罩在憂傷中卻不見萎靡,甚至還帶著些笑意。
秦衍心里只有他那一句:她和你在一起時的笑容比和我在一起時要明媚些……
他再也坐不住了,起身運起輕功瞬間飄出營帳,往城內疾去,竟是從來沒有過的慌張:未央,未央,我不管你把心給了誰,你都只能是我的,我不許你離開,不許……
“師兄,我無遺憾,珍重!”沈洛辰在秦衍身后輕輕撂下了這句話后頹然而出,黯然回城。
未央昏迷了一日一夜才醒,血雖止住可是身子虛得坐也坐不起來。
花露用玫瑰露混著花蜜煮了甜湯,滿滿的盛了一碗端進房中來。
玉染晴將剛剛醒來不久的未央扶起來靠著自已的懷中坐了,看著花露小心翼翼的拿著白瓷小勺邊吹邊喂她,眼框又紅了。
可秦衍卻從中看出了決絕,一口血上涌,順著嘴角淋漓滴落,上好的暗紫色緙絲錦袍將那血盡數吸收,半點看不出他的情殤。
沈洛辰對他的反應似視而不見,淡淡的又說道,“她自胎里帶著絕情蠱,雖不易動情,卻心思敏感至極。”抬頭掃了秦衍一眼后又低下頭去說道,“她在你身邊時的笑容比和我在一起時要明媚些,我有心獨占下她,可是又不忍心辜負了云汐,終歸是傷了她。”
日色將暮時,未央又昏了過去,呼吸輕淺幾不可聞。
沈洛辰守在她床側半宵,忽然起身從窗口飄了下去,似有萬千追兵在后,他拼了命往南疾奔,片刻間已經出了城,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他看著她對他笑,黑暗中眼眸帶著幾分慵懶。待他伸出手去想要擁她入懷時,卻忽然落空。
秦衍愣愣的看著剛才她枕過的臂彎,雖無人影卻似芳香猶在。他深深的皺起眉頭,翻個身將自已的臉埋進了枕中,半晌才溢出一聲長長的嘆息。
沈洛辰似沒聽見一般,不回頭也不接話。
慕輕寒就算有再好的涵養卻也勝不過對骨肉至親的掛心,怒上心頭就要爆發時,一聲似有若無的嘆息飄至:“她若去,我必定不會獨活!”
有片刻的怔愣,慕輕寒因為戀著玉染晴,當日不知吃了多少苦楚,忽然聽到這句話他整個人似泄氣了一般,怒也退了,卻不知該如何相勸。
旁邊一間房內,沈洛辰一臉生無可戀的低垂著頭立在窗口,心思早不知飛去了哪里,整個人看上去就如行尸走肉半點生氣也沒了。
慕輕寒進來時瞧見他的樣子,也不忍心動怒。隔了半晌才斂了心口的憂慮,漠然出聲:“沈公子,她如今已是這般朝不保夕,你還不肯說實話嗎?”
睡夢中的秦衍忽然被一股透入心底的疼痛突襲,半夢半醒中竟有些不能忍,可是他似乎被夢魘了一般,醒不過來。
也不知多久后,那疼忽然消失,他猛然醒過來,一身大汗將雪白的中衣浸透,如在水中洗過了一般。他就那樣傻愣愣的坐在床上回不過神,手不自覺的就去捂那剛剛清晰經歷過痛苦心口,深陷在思緒中。
就著睡前沐浴的水重新擦洗了一回,換了身干凈的中衣,有些懶散的又窩回床上。恍然間似乎看見那個枕著自已手臂酣睡的女子,臉上半點脂粉也無卻自帶著一股入心入肺的香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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