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九,備車罷!”慕輕寒親手將她外袍上的扣子悉數扣了,“破陣只在早晚,可你若走了,這武陵城沒人守是不行的。”
未央將劍從床頭摘下來,“讓玨哥哥回來守城!”抿嘴笑了一笑,“這本來就是他的,讓他自已回來看家。”
慕輕寒一指彈向她的腦門,“調皮!”
兩人出了屋子,沈洛辰和玉染晴皆手執兵刃等在門外。
未央也不阻止,眾人出門。
臨上車前未央忽然想起來一件事,“五九?”
“少主有何吩咐?”
未央眼睛飄向樓梯上撅著嘴不高興的花露和仍舊單薄的花潯,“五九,送潯哥哥和露兒回紫竹林,今日就走。”
慕輕寒睨了她一眼沒反對,上馬先行去了。
“遵少主令!”殘影立刻就走了。
玉染晴扶著未央上了馬車,沈洛辰坐在一側車轅上,片刻后五九出來,趕著馬車出城。
行不到十里,沈洛辰首先看到一個影子踏著淡淡的煙塵奔來,手中一劍直取馬車。
他起身挺劍迎了上去。
兩團影子糾纏在一處,各有千秋。
未央趴著車窗看了一會就沒了興致,心中惦念的都是陣法。
“癡玉姐姐!”
那人躲開沈洛辰攻來的一劍,薄怒著,“死丫頭,這樣你也能認出來!”收劍入鞘,瞪了沈洛辰一眼飛身上車,就著玉染晴挑開的簾幕彎身進去,動作行云流水。
沈洛辰仍舊是淡淡的樣子,坐回到車轅上也不說話。
“喲,這是要生了?丫頭你本事了,什么事都敢來!”癡玉的一只爪子已經伸到了未央的肚子上,翻著眼皮嘲諷著,帶著與生俱來的嬌吟,和她此時那一身男裝極不相稱。
未央也不生氣。
癡玉在她身上從來沒占過便宜,便轉頭去瞧玉染晴,“這是寒哥兒媳婦?京城第一美人也不過如此。”挑剔的眼神讓人極端不舒服。
玉染晴端莊慣了的,并不理會她的褒貶。只是瞧她一身男裝卻是嬌嬌女子聲,自已心上人的名字在她嘴里念出來透著熟稔,心生不快。
癡玉瞧她咬唇,本想再奚落她兩句。自小看到大乖乖巧巧的師弟落在別人手里,心里總歸會有不舍。
未央卻來扯她衣衫,“寒哥哥心尖上的肉兒,你小心他生氣……”
癡玉瞪著她吼道,“他還長本事了,娶了媳婦忘了娘!”
“你是他師姐!”未央忍不住笑開。
“長姐如母!”癡玉瞬間軟軟的笑著,“古訓有之!”
玉染晴紅著臉,低頭不語。
未央精神雖好身體卻極易疲勞,馬車上雖不甚舒服,她仍然睡了。
癡玉搖著手上的扇子給她輕輕的扇涼,眼神寵溺。
月落盡日未升時,馬車經過秦衍的大營未作停留,沿著營地外側坑洼不平的山路直直的往冥王澤方向駛去。
天亮時,慕輕寒親自守候在向天祺先鋒營的路口,接了馬車往沼澤上去。
營地輪值的人翹首遙望,不知馬車上是何許人,連那個平日里先鋒營統帥都要恭敬的公子寒親自來接,皆好奇著。
向天祺本是和慕輕寒并騎而立的,直到馬車出現又繞過營區他也沒見到是何等尊貴人物。
馬車停在沼澤邊上,沈洛辰先行下車,五九打起了簾幕。
一只半掩在淺藍色窄袖中只余幾個指尖的手,搭在慕輕寒平伸出的手臂上,窈窕的身姿隨后跳下馬車。
向天祺頓時瞪大了眼睛,瞠目結舌。
“玉小姐?”他有些不敢想信,京城第一美人生在武林盟主府,琴藝容貌雙絕,且又會武功,愛慕她的人不知凡幾。
玉染晴含笑點頭。隨后立在慕輕寒身側迎上他的眼睛,瞬間粉了雙頰。
“唉,我說師弟你能有點出息不?”癡玉從馬車里探出半張臘黃的臉,睨向慕輕寒。
慕輕寒彎著唇角頗有幾分嫌棄的看了看她,“丑!”
“你有膽再說一次,欠打是嗎?”癡玉也不等他接著,跳下馬車抬腿就往慕輕寒小腿上踢了一腳,猶不解恨,“叫師姐!”
嬌吟卻也潑辣。
“師姐!”慕輕寒當直乖乖的喊了一句。
沈洛辰和五九一左一右將未央扶下車來,玉染晴近前給她整理了衣袍,輕聲詢問著。
未央搖頭,搭著玉染晴的手就往沼澤上走去。
她身上穿戴的皆是玉染晴近日新縫的新裝,粉粉的閃緞立領單衣,素雅清淡;量體剪裁,衣擺處寬大些,剛好將肚子遮住。脂粉未施,有些蒼白卻也清秀。
向天祺看著她,有種說不上來的熟悉感,卻又肯定自已并不認識他,撓著頭不解。
慕輕寒攔了向天祺:“你守在岸邊!”
幾個人在冥王眼處停了下來,祁殤也不知在此處坐了多久,四周擺滿了算籌。
“大哥!”未央輕喚臉色青白陷在迷陣中的他。
祁殤茫然四顧。
未央伸手要扶他起來,先喚了一聲,“大哥!”
祁殤回神,忙起身,“你怎么來了?”
“來瞧瞧熱鬧!”未央噙了笑看著地上的算式。
慕輕寒要了紙筆,“我先將陣圖畫出來,你試著推算其中的規律。”
未央點頭,剛提一口氣卻被人拉住了衣袖。回頭一瞧便笑開,“沒事的,我只是想去那處瞧上一瞧罷了。”
沈洛辰搖頭,拉住她的袖口不肯松開。
慕輕寒騰起的身形如一只大鵬在冥王澤上低掠而過,瞬間便只剩下一道黑影。
未央從懷中掏出一把紫竹的算籌,就在大家以為她要落坐時,卻見她如煙一般飄了出去,一道淺淺的粉嫩在沼澤上偏飛。
沈洛辰終究不放心,騰起狂歌隨后便跟了出去。
癡玉覷著幾個人也不說話,蹲在路的盡頭研究開那能吞沒萬物的冥王眼。
玉染晴焦急的東顧西望,擔心這個又憂心那個,心下不安生。
須臾間慕輕寒先回來了,未等落地玉染晴便撲了上去,有些急,“煙……未央和沈公子往那邊去了。”手指處就見兩條人影越來越近,片刻也落了地。
“不必再去,我畫出來給你!”慕輕寒扶她坐下。
兄妹二人相對而坐,各自忙著手上的事。
未央去的那處慕輕寒昨日已經探過,想了片刻便將整個冥王澤的陣形畫了出來。冥王眼處一團墨跡,幽黑陰暗。
未央的算籌不停的移動,進增或減,對照陣法圖將所有可能按大小遞進排列開。
慕輕寒守在未央身側,將所有的結果依次推演排除。
未央轉回頭又去將慕輕寒留下來的陣法推演出對應的素數,一個一個寫在紙上。
慕輕寒將數字對照陣法填了上去,鎖定位置。
兩個人從日出忙到日暮。
六十四宮最后只剩下十八個,每一宮皆與素數對應,那只冥王眼剛好是最小的一個素數,而另一只隱藏起來的是六十四宮中最大的素數。
兩人幾乎同時起身,直取陣圖中那個幽暗的墨跡處,同時打出一道凝聚的真氣后閃身急退,雙雙落回眾人身邊。
就在兩人回退的瞬間,昨日慕輕寒查看過的與西邊冥王眼對應的位置,突然出現了另一個幽暗的泥潭。兩處同時呈現兩個巨大的黑色漩渦,似有千條巨龍在泥中翻滾,大量的黑沙慢慢的被翻卷出泥潭,覆蓋住漩渦及周圍,兩柱蒸氣騰空直起,而后慢慢淡去。
一柱香后,萬籟俱寂。
守在冥王澤岸邊的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震驚不已。
秦衍眸色黑得深沉,這小女人究竟還有多少他不知道的本事。
一忽驕傲,一忽失落。
沈洛辰接住未央,任她軟倒在懷中:“可還好嗎?”那滿臉的疲憊疼了他的心,扯過手腕診了脈才稍稍安心,“回去罷!”
未央完全沒有力氣說話,順從的點點頭,將臉往他懷中蹭了蹭,安心的閉上了眼睛。還未等沈洛辰走到岸邊,她的呼吸平緩,睡著了。
慕輕寒匆匆看了一眼離去的二人,也不及多說多想,腳下快速移動,以奇門之術將路鋪到了對岸。一個騰身落在離岸不遠的林中,一道道閃著詭異光芒的絲線連接著不知名的去處,遍布林中。
忽然一聲響,似是風鈴。他鷹一般眼芒射將過去,一個指甲大小的白風骨鈴隨著絲線輕輕晃動,聲音極輕卻又極幽,余晌久久。
他擔心未央的身子,且天又黑了不便在這種詭異的地方多留。隨即飄身而回,落在鋪好的路上,一步一個腳印的走回了對岸。
沈洛辰抱著未央經過眾人上了馬車,秦衍的眼神隨著他的腳步移動跟了過去。
不等秦衍發問,沈洛辰淡淡的解釋,“無礙,她睡著了。”沈洛辰心中苦澀,師兄眼中的擔憂已然不再隱藏,他備感無力。
癡玉一身男裝吊兒郎當的跟在沈洛辰身后上了馬車,放下了簾幕。
突然有種透骨入髓的冷,讓她不由自主的哆嗦了下,也未放在心上。她不知道,秦衍看向她的眸色中堆壘起層層霜雪,只怕一眨眼就能讓南詔萬里冰封。
馬車走遠了,秦衍的心口酸澀難忍。
“公子寒回來了!”向天祺大聲歡呼。
楚瑾搶先一步迎了上去,“小王服你,好本事!”
此時的慕輕寒帶著一身狂傲之氣,不似往日京中那個溫文書卷氣的世家公子。他落在眾人身畔,“回營,明日破了岸上的陣,準備進攻!”
眾人上馬回營不提。
未央搖頭,“我去定了!”一手撫摸著肚子,喃喃輕吟:“寶寶乖哦,娘親再辛苦你們一回,只此一回咱就回紫竹林去,不讓舅舅擔憂可好?”
看著她眼中的溫柔神色,慕輕寒十分后悔自已的沖動。沒有人比他更了解煙兒的性子,即使她現在答應了不去,可是自已一走她也會緊隨而至。
“寒哥哥,你讓人回來守城,我要親自去瞧瞧這難得一見的驚天奇跡。”未央瞇著眼睛不緊不慢的說道。
慕輕寒對著未央的眼睛搖頭。
未央急了,起身就吼,“五九?備車!”
慕輕寒好笑的看著她叉腰撒潑,伸手捋著她及腰的發勸道:“不為自已,也為肚子里慕家的后人想想,萬一有個三長兩短豈是鬧著玩的?”
未央向來吃軟不吃硬,聽著慕輕寒輕哄,也就斂了那不知從何而起的怒氣,傲嬌著:“寒哥哥,素數是我的專長,你若輕易即可解得,又何需回來尋我?”
慕輕寒笑了,“你知道難不住我的!我雖沒有你的精通,到底還不是一無所知。”
慕輕寒路過秦衍的駐地并未停留,一路拍馬越關回到武陵城,獨留下了祁殤。
祁殤和幾人詳細說明了冥王澤上的經過,眾人好奇慕輕寒的去向,唯秦衍知曉,他是去尋未央的。也只有未央能在冥王澤上來去自如,這其中必有原因。
那個本就神秘的女子,到底還有多少底細是他所不知曉的?
“你不能去!明日你就回紫竹林,天亮就走!”慕輕寒轉向五九,“去備車,盡量舒適些。”
未央的小倔脾氣也上來了,“我不走,你讓玨哥哥或是公子涼回來守城,我必要親自去瞧上一瞧,誰也別攔我!”
未央想了一想,看著慕輕寒的眼睛疑問:“難道以素數布成?”頓時又驚訝的叫道:“不會是……那個人還有傳人?”
兄妹兩個互相對視,基本已經確定了答案,兩兩無語。
“詔兵夜中或可來襲,向天祺你給我盯緊了!”慕輕寒在馬上不客氣的斜了向天祺一眼,也不等向天祺回話,拍馬就走。
向天祺沒有回嘴的機會,摸摸鼻子無趣的瞪著他的背影自顧自的嘀咕著。
“煙兒,冥王澤上的陣法你窺通了幾分?”慕輕寒一腳門里一腳門外就問她。
未央眨著眼睛看向他,“我走過幾回,沼澤上的陣法并沒有什么特別,只正對岸有骨鈴壓腳應該是個殺陣。”
慕輕寒點頭,“我將路鋪到了冥王眼處,可是那冥王只有一只眼,何解?”
秦衍郁郁。
清觴酒莊。
看著日色偏移,深林之中已不見光暈透入,天地籠罩在一片灰白之中。
“唯破此陣才可行得大軍。”慕輕寒眼中并不見有多憂慮,仍舊是淡然的樣子。
兩人也不多留,順著鋪好的路回到向天祺的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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