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天祺和衛向東一同答應了,分頭去辦。
須臾間,城墻上一片火海,巨大的滾木由數十人抬起,一下接一下有力的撞向城門。
果如秦衍預料,南詔的上將軍出現在城頭,嘴角的笑陰邪而戲謔。
阮棄是國師和南詔王的私生子。樣貌上隨了國師多些,雖卓而不群卻也透著異樣的邪氣,病病殃殃的;體型瘦長,攏一身黑衣,眼梢微吊。
隨他而來的,是大批的箭弩手,漫天箭雨從天而降。
“退!”向天祺大聲嘶吼著。
緊接而來的是盾甲營,而后是葉恒的弓箭營。
井然有序。
忽然城中火起,一股藍煙射向半空,久久不息。
城破。
秦衍失蹤。
南詔王遞了降書順表:割地三百里,一歲一供三歲一朝。
一日夜后,東方風玨親率大軍北歸。
去尋未央的驚蟄回來了。
“主上,崖下一潭深水,并無人跡。”
慕輕寒心灰至極。
“未央的人何在?”他啞聲問道。
驚蟄恭敬的一禮后才回道:“仍在找尋!”
東方風玨立在崖邊,任憑風襲雨浸,久久不肯離去。
回城十分的順利,慕輕寒修復了冥王澤,東楚和南詔仍以此天險為約束。
駐兵棲霞關的當夜,西唐遞了戰書來。
“我西唐泱泱大國,不恥與南詔合攻。如今駐兵荒野所求不過一戰,只因久慕秦衍威名而已。貴國兵將遠戰初回,三日后于平野外,唐楓恭候。”
“東方,這一戰交給你,西唐君子品性,值得尊敬!”慕輕寒往外走,“我擔憂師姐的傷,今夜先回武陵城去。”
東方風玨起身,以不容拒絕的姿態當先出了營帳,“一起去罷。”
二人出來,正遇上楚瑾,三人同行。
一路行來,直到進了武陵城,不見半點西唐兵肆虐的痕跡。
“西唐唐楓也是個冶兵極嚴的奇才,如無秦衍,我東楚無人能與之抗衡。”慕輕寒贊嘆了一回。
東方風玨點頭,“都道我東楚得天獨厚,卻又哪是天意?一件件一樁樁皆因傳承,人力勝天!”
進了清觴酒莊,掌柜的一愣,遂趕緊迎過來,“寒少主,沈公子不見了。”
“那我師姐呢?”慕輕寒微怔。
掌柜的頭垂得更低,“也、也失蹤了。”
“什么時候的事?可有派人去尋過?”慕輕寒特意將‘派人’兩字咬得極重。
掌柜的有些慌亂,“回寒少主,五九未歸,去尋的人皆未得消息。”
聽風和墨玄都留在了鹿城,慕輕寒一時也沒有應手的人可用。
“掌柜的,讓人去城西請鳳將軍來見!”
掌柜的答應著去了。
慕輕寒與東方風玨坐了,各自想著心事誰也不說話。
片刻時間伙計來伺候二人洗漱。
鳳燼來時,三人坐在樓下喝茶。
“蒼辛已經讓人去尋了,有消息第一時間來報。”
慕輕寒點頭,又問了這些時日城內城外及西唐的閑事,三更方散。
卻說秦衍。
自城破那日他一騎獨走,目標只有一處。
到得斷崖邊,舍了馬匹,以絕頂輕功尋著稍稍容易走的山壁迂回而下,藝高人膽大。雖知曉斷崖極深,真正行來才知曉,遠比之心中所判斷的還要多些兇險。
半飛半縱,足足折騰了半日才落在崖下。
半崖處一道瀑布,潭水深不見底。平靜的潭水折映著岸邊樹木草叢的盈盈翠色,像極了她的眸色,清透而幽靜。
秦衍的心跌落在潭水中,斑駁的光影里充盈著她純凈的笑靨,溫暖而誘惑。他情不自禁的伸出手去,透過樹葉的光影落在他的手背上,未央的臉嬌嗔而微惱。
他笑了。看著她活潑而調皮的樣子,笑出了淚來。
盛夏的天氣,潭水極冷。
秦衍一次又一次潛進水中,將一方深潭仔仔細細尋了七八回。心尖處的巨大疼痛來得又急又烈,正如他無聲的淚,燙傷了眼睛,也燙傷了骨胳,烙印下再也擦不去的痕跡,注定一生為念。
三日后,秦衍回了棲霞關。
沒有人敢靠近他,更沒有人敢去動問。他帶著一身千年冰雪的凜冽,離得稍近些都會覺得凍人。
慕輕寒是為數不多不畏寒冷之人,他將西唐的戰書親手交給了秦衍,語重心長的說道:“外敵不去,內亂難平。”
秦衍本就少言,這一回更是半句話也不接。
排兵布陣一樣不少,僅用了半日,所有的事在他手上變得井然有序。
與南詔不同,和西唐對戰,用的是彼此兵法上的較量,堂堂正正。這一戰直打了三個月,無論從用兵到用計,唐楓心服口服。
彼此重修舊好,以互不侵略為約,和平共處。
東方風玨和慕輕寒與秦衍三人共同商議后,將冥王澤南與西唐邊境相鄰的三百里疆土拱手相讓,給了西唐。
“那三百里山川雖暫歸于東楚,因與冥王澤相隔并不易統治。且又近鄰南詔王城,紛爭定不會斷,不如做個順水人情送與西唐到也罷了。”東方風玨淡淡說道。
秦衍似不關他事一般,半句話不肯多說,整個人如裹在冰雪中,專注的看著手上的書。
楚瑾心中并無疆域,只管喝他的茶。
“東方所言甚是,南詔自古就不安定,我東楚這次雖然打到了南詔王城,卻也無法真正將此城此族收歸囊中,總是根刺,不知道什么時候就得疼上一疼。”祁殤以旁觀者的身份,只說事實,“且南詔國主邪門得很,雖遞了降書,誰知道哪一日又要毀了去?異族之人并不可信。如果若將南詔三百里給了西唐倒是個好主意,我們到底也要看看西唐的本事。”
慕輕寒點頭,“祁公子深思遠慮。”他抬頭望向秦衍,“秦將軍,這件事還得你來辦才算數。”
秦衍點頭,扔下手中的書,眼睛仍舊在上邊流連了一回才鋪平一箋細絹,將紫狼毫筆沾飽了墨,鐵畫銀鉤的字便落于絹帛之上,一如他自身,帶著寒透人心的生冷。
簡短的書箋一個多余的字都沒有,半分不客套。
將手中的虎符以朱砂填了蓋在絹帛上遞給東方風玨,隨后轉動機關將虎符旋開,留下先皇賜予他的那半塊,將東方風玨那半塊仍舊還給了他。
東方風玨接在手心,展眼凝眉看了很久,才收回到袖袋中去。這半塊虎符決定了他的身份,也決定著東楚未來的帝位,不管他愿意不愿意,他都只能愿意。
“留十萬人守關,三日后還朝罷!”秦衍將書又拾在手中,平靜無波。
東方風玨點頭,長嘆一聲,“是時候回去了。”
慕輕寒從他的眼中看到了無奈,東楚世家打著為國為民的旗號將他的生活打亂,強逼迫他去扛他根本無心的江山。他忽然不確定當初從幾位老人手中接下來的輔主之任是否正確,但他卻知曉,東方風玨從此失去了自由,失去了他心中想要的一切。
他深深的歉意,為自已、也為那些想為東楚江山尋覓圣明之主的人。
當夜,鳳燼帶著鳳翔關的守軍撤出了武陵城。
當夜,旗語軍撤出武陵城。
當夜,西唐余兵盡數西歸,走得一個不剩。
天快亮時,慕輕寒帶著玉染晴留書出走。
京城。
慕征與東方寅自鳳翔關上回來已逾四日,接連著上書內務府要求和慕輕煙一見,均未獲得準予,璃王讓貼身的大監來傳話,只說皇貴妃病了,養在昭陽殿內,不宜打擾。
慕征當著大監的面,發了好大一通脾氣,連廳上前朝的古董也砸了,如黑面煞神般拎著一口寒光閃閃的寶劍就要往外沖。
大監嚇破了膽,一路丟盔棄甲跑出了水月山莊,上了馬車后大聲疾呼,“快快回宮,不得了,慕征瘋了。”跟隨而來的小太監手忙腳亂的給他整理了衣冠,平日里揚武揚威的樣子半點無存。
直到馬車走得遠了,楚靖和東方寅才從后堂出來。
“這出戲演得雖好,卻仍要堅持。”楚靖義憤填膺,“明日繼續上書求見,不行就去宮門闖一闖也無妨。”
東方寅到底鎮定些,“明日,靖王爺你同著慕征一處去,鬧得越不象樣些越好。既然璃王能在人鬼不知下掠去了我們幾府的人,想必之前定有周詳計劃。如此看來,安信樓的手段也并不高明,卻也不知是哪個蠢人出此囚人的下策。”
慕征哼了一聲:“他當真以為自已無所不能?別處也還好說,單憑我這水月山莊,他就算傾京城守衛全部兵力,我若不關閉陣法,他也休想越過圍墻,哼!”
“哦?難道慕兄事前知曉他要來掠人不成?”東方寅好奇。
楚靖聞聽也看向慕征。
“不知!”慕征回得干脆,“寒兒北去之前提醒過我,若璃王奪位,定會拿東楚世家作法以示皇威。我離京之時,將水月山莊所有陣法悉數關閉,避免引他過份關注。”
楚靖點頭,“他連我也禁在宮中數月,還有什么事是做不出來的?”
“想來楚璃是忌憚幾個小輩的能力,怕殺得一時興起連他也不顧及了,這才囚禁了咱們幾家的長者,留作脅迫。”東方寅陰沉的臉色,有了幾分蔑視。
“今夜就行動,既然知曉了囚籠所在,提前布置好人馬,等待時機。”東方寅心中亦焦急,老妻身子骨一向孱弱,不知經不經得起這一次事非。
楚靖也擔心著南宮盈月,自和她結發以來,從未輕離。
只有慕征心中清明,煙兒那丫頭身在南詔,卻不知道進宮的又是哪一個。
三人心中有事,坐臥不寧。
忽然有人落在內院,一身黑衫。
慕征讓二人重回內堂避過,將擺在桌前的劍抽了出來,直接就迎了上去。
“慕老且慢!”那人從懷中掏出一封信遞給慕征,“受人所托送信與您,還請慕老示下!”
慕征面露不解的接信在手,抽出信紙抖開,一行字出現在他眼中:‘今夜二更,禁宮西門等候,自有人接應。’并無落款。
“是誰讓你來的?”慕征厲聲怒問。
那人不緊不慢,“慕老不識這信上字跡?”
慕征當真不認得那字,卻偏又猜到了幾分,“他既然將人禁在昭陽殿內,又怎會容許別人接近?說,你到底是何人?”
秦衍極目遠眺,城東仍一片寧靜。
“拿火油來,淋上城墻與城門,抬滾木!”
“南詔的上將軍阮棄一直未曾出現,此一戰必不簡單。”秦衍略一停頓,“今夜,你的任務就是尋到他并戰勝他!”
“末將定不辱使命。”
秦衍點頭,“奚公子聽令:今夜帶著你的奇襲營隨公子寒去,一切聽他指揮,入城前不得和奇襲營走漏半點消息。”
南詔傾半數兵力守城,居高臨下的優勢強大了守城人的信心。向天祺的隊伍攀到城墻半處便折下來,慘呼聲連連。
向天祺親自查看了那些觸碰過城墻的士兵,凡是外漏的皮膚皆如被火烤過,煙黑一片,嚴重處猶如火灼。
“秦將軍,城墻上有古怪!”向天祺喘著粗氣。
慕輕寒從外歸來,三人同桌而食。
飯罷,“公子寒,今夜可攻城!”秦衍喝著茶,冷然道。
“耽擱了三日,也不差這一夜,盤中之餐何必急于一時。”慕輕寒淡淡的回應。
奚燕行沉著應令,歸隊。
入夜后,攻城戰開始。
“向天祺?”
向天祺上前一步,“末將在!”
看著醒過來的秦衍,玉染晴安心的笑了,“吃些東西罷。”
秦衍點頭。
玉染晴又笑了。
慕輕寒拉過她坐在自已腿上,不知道在她耳邊說了什么,惹得玉染晴一臉嫣然之色。
秦衍的大營,所有人皆被召集于此。
秦衍沒拒絕,將盞中之茶喝盡,抬腿往外就走。
蔣淘雙手合什向慕輕寒深深施了一禮,小跑著追了出去。
到得黃昏,秦衍終于醒了。
不知道哪里疼,卻全身的骨頭都在叫囂著不適。一陣又一陣,他能感受到氣血在他體力不停的亂竄,時而沸騰,時而冰冷。
玉染晴端著一個大號的托盤進來,蔣淘連忙接了過去放在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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