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約

第一三八章 龍鳳雙生

花露一改從前的天真,也不接話,動手擰了布巾將未央清理干將。

“云姐姐,將姐姐抱到榻上去換床被子罷。”花露乞求的看向云汐,見云汐點頭又喚窗外的殘影,“影子你進來,將師父和沈公子抱去休息。”

殘影立刻繞過回廊,先將昏迷的沈洛辰扛了出去,待再回來了,羽千尋已經自行下了床,他待要去扶時,只見羽千尋向他擺了擺手,自已出去了。

左擎在榻上打坐了許久才搖晃著下了地,走到床邊坐下,看著兩個襁褓中的孩子和無知無覺的未央,感慨萬千,“小丫頭,你喂給她的丹救得了她嗎?”

花露也不接話,只管著將被血浸透的被褥抱著出去了。

產婆看了看兩個孩子青紫的臉,忽然憂心的向云汐說道,“孩子不足月,雖是夏天怕是也難活命,唯一的辦法就是貼肉裹在懷中,十二個時辰不離,一個月后自然無事。”

云汐臉紅了,輕輕點了點頭。

雖然她是醫生世家,到底是個云英未嫁的女子,紫竹林里連個丫鬟婆子都沒有,這事兒除了她無人承擔。

花露進來聽見,也不覺得為難。攆了左擎出去,將一個孩子的包被除了,解開自已的衣袍貼著肉裹在懷中。低頭看著孩子笑說,“小丫頭,你雖不是小姨姨生的,但卻是在小姨姨懷中活命的。”

云汐沒有她的灑脫,卻也依著產婆的話,解了自已的袍子將孩子包裹住,頗有幾分不知所措,又帶著幾分堅毅。

未央靜靜的躺在床上,混不知世間已經多了兩個混世魔王。

沈洛辰和左擎日夜輪換著看顧未央,無論用了多少手段多少上好的藥材,只不見她醒來。若不是有羽千尋在,時不時以內力相渡,怕是墳上的土都填了幾回。

半月上,兩個孩子氣色漸漸好起來。

殘影先是將鳳燼府中慕輕煙的兩個大丫鬟接進了紫竹林,又在鳳凰城內尋了幾個面容姣好的年輕媳婦給一對孩子做奶母;誰知兩個孩子倔強而決絕,哪個都不肯喝別人的奶,餓得急了也不哭,只在花露和云汐懷中不安的亂扭。

左擎看得眼熱,商量了花露兩三日才將她懷中的孩子要了出來自已抱過去,整日和孩子歪在榻上大眼瞪小眼。孩子睡他就睡,孩子醒了他就用個小瓷勺慢慢的喂些米漿,一大一小倒也自得其樂。

待癡玉能下床走上幾步時,愛憐的將云汐懷中的孩子抱過去,自已踹在懷內照顧著。沈洛辰怕她再碰到剛剛愈合的傷口,幾次提醒均被她無視后,便不再阻止。

一日半夜,慕輕寒帶著玉染晴忽至。

在未央的床邊守了幾日,又帶著玉染晴急匆匆走了。

看看一月將至,未央仍舊如前,半點不見活氣。

癡玉突然在某個早上離了紫竹林,不知所蹤。

左擎也不及留話,匆匆的也走了。

到底是驚動了慕征,三個月后他來時,未央還昏迷著。生產所受的創傷好了七七八八,頸后的血蝴蝶亦斂了翅,不若初時如浸在鮮血中的艷色。呼吸也還是時有時無,脈象虛無。

慕征一瞬間似老了幾歲,從未央的屋子里出來如風中殘燭。半句話也不說,拖著腿無力的回了自已的屋中,兩日未出。

孩子幾乎是一天一個變化,到得過年時,兩個小東西已如兩團粉白的雪球,大眼睛瞪得滾圓,十分的靈動可愛。

花露整日片刻舍不得離了眼,晚上也和孩子一處睡。

云汐自有她的擔當,每日里給未央親自擦洗煎藥,將紫竹林里一應事務只肩扛了,張羅著眾人的衣食住行。從不抱怨,也不喊辛苦,有了幾分當家主母的行事及樣子。

沈洛辰心中感激她為未央所做的一切,對她越發比從前敬重。他一心守著未央,從此與世隔絕。

一年后,孩子蹣跚學步時,天下已定。

楚玨稱帝以來,諸事漸安。東楚民心也穩定下來,各司其職,不再亂成一團。只楚璃外逃,在游龍信閣緊密的消息網下未見行蹤,顯見是安信樓早就鋪好的路。

安信樓仍在,只是安家人已隨楚璃外逃,人去樓空。余下些散兵游勇,潰不成軍。

后宮在皇太后的主持下,被楚璃臨幸過未孕的女子皆被送去了驚鴻教坊;未被臨幸的哪來的回哪去,這也算是格外開恩。只那些懷孕生產過的悉數被送到了西山皇家庵堂,永不入城。

慕家輕煙小姐被特赦送還了水月山莊。

除秦衍外,東楚年輕一輩的才俊協助楚玨一同治理天下,商討國事,三年來無一日懈怠。

南詔之戰平息后,秦衍并未回朝,楚玨親筆書信幾詔之下也不見他有回音。慕輕寒勸了幾回,便由著他去,只練兵與戍邊上的軍事,依舊以書信請教。

于國事,秦衍也不拒絕,有信必回,件件穩妥。楚玨依著他的法子,將鹿城與寧古關徹底收入囊中,并未多費額外的力氣。

秦衍將虎符與信一同寄回,半句解釋也無。楚玨淡定從容的讓人將虎符送還了他,半字未有,其寓意不言自明。

他仍在南詔,日日讀書飲酒。偌大了武陵城主府他不住,偏就賴在清觴酒莊里,一住就是三年。

站在他的門外,魏晚晚有十分的委屈。

這三年來,她日日盡心盡力打理著城主府,一應人情往來件件親力親為。那原本就是她的家,如今雖歸在秦衍名下,他卻一日不曾住過,也不曾阻止她在府中的安排,事事由著她。起初她心中甚喜,漸漸的就明白過來,秦衍根本不在乎。

清觴酒莊,那間原本屬于未央的屋子,如今住著的人就是秦衍。房中所有的擺設三年未變,除了蔣淘,連掌柜的都不被允許入內。

無論魏晚晚如何勸解,秦衍半句話不答。

隔著門窗,如隔著另一個世界。

秦衍一如從前的冰冷,卻比從前多了些忍耐。但凡他不愿意的事,任你說破大天去他也不應,不接話,也不阻止。

魏大鷹氣沖云霄的來找過他一回,說是為了他與魏晚晚的婚事,其實心中多少有些承受不了從城主變成平民的過程,又有他結拜兄弟的挑唆,怒中便要硬闖。

秦衍任他胡為也不理會,只單他硬要入室,秦衍不干了。只一招便將他甩下樓去,寒著臉冷冷的聲音平靜的說道,“秦衍一生再不娶妻!”

魏晚晚淚眼相望,待確定了他不是因生氣的玩話后,哭著跑了出去。

秦衍事不關已的回了房,照常看他的書。

未央屋中小書房藏書頗豐,他依著書架上擺放的順序,一本一本拿下來細細的閱讀,不問世事。這三年來他另添了一樣毛病,離了這間屋子便睡不安枕。偶爾也會到崖下逗留幾日,一個人在潭邊怔怔發幾日呆。

那個人似昨日剛剛離去,如同以往的每一次忽然離去一般,他心中深深的期盼著某一日某個不經意的時候她又回來了,就如從前的不期而遇。

他臉上半點殤色亦無,只決絕而沉靜的在她的地方,等待著她愿意來見他的那一刻。

心中想起她,臉上的冷硬線條不由得便溫柔下來,瞇著眼睛瞧著她的影子印上書頁,顫抖著伸出手去觸摸,忽然心口一疼,一口血便嘔在了書上,將那個淺淡的影子淹沒,隨即歪倒在桌邊。

這一年夏天極熱,雨水又少。以至于入了秋,天氣和暖,繁花未曾凋謝,雖已開至荼蘼卻仍舊一片姹紫嫣紅。

沈洛辰背著藥簍一早便進了山,近幾日間他已經連續去了三回,只等深山石崖上那株碧桃開花后采了來給未央補血。

石崖半腰間,碧桃光枝上搖曳著幾點花苞,早幾日就看著綠粉間半的花苞微微裂開了嘴兒,偏就不見盛開。沈洛辰仰仗著極好的輕功,從崖上提著氣落在了碧桃樹旁。

迎著初升的驕陽,那幾片花瓣緩緩的舒展,片刻后開成碗大的一朵花,碧綠的花蕊散著一縷香氣,撲面而來。

沈洛辰小心的摘下花朵放進背簍,靜等余下的花開。只是他等到了太陽升到頭頂再不見其它花開;書上說,碧桃只在秋日里迎日升的第一縷金光時才開,看來果是真的。

正欲攀崖而上時,幾聲凄婉的叫聲從崖下傳來。不似是人聲,倒象是某種動物瀕死亡前的哀鳴。沈洛辰一時心軟,從崖上起縱,極快的往下落去。

尋著聲音接近到一棵巨大的古樹前,向西的一側有個樹洞,一只黑白相間的胖胖身體倚靠著洞口,用一雙警覺的眼睛看向沈洛辰,口中不斷發出的哀嚎聲中又添了些吼叫,似是警告他不許靠近。

沈洛辰看著它圓滾滾的肚子就明白了,原來熊貓正欲生產,大概也與人相似,有難產的可能。他一時間想到未央,心微微一疼便又往前走了兩步。

熊貓怒吼著,張牙舞爪。

沈洛辰也是個呆的,輕聲勸它,“莫怕,讓我看看……”

熊貓哪懂他說了什么,身子不大靈便,越發叫得更大聲了些,兇相畢露。

花露從自已荷包里掏出來一個蠟紙包,打開。一陣清香瞬間蓋過血氣盈于內室,一粒指甲大小艷藍色的藥丸被她小心翼翼的捏在手中,湊近未央的唇硬塞了進去。

“小丫頭,你把冰蝶煉成丹了?”左擎一手捂著胸口,掙扎著從榻上坐起來。

“出來了、出來了!”花露哭了一夜的嗓子嘶啞得厲害。

云汐將孩子接在手中,一看之下也嚇得不輕。只見孩子緊閉著眼睛臉色青黑,窗外的婆子緩過來后隔著窗戶提醒著,“倒提著拍兩下屁股,哭出來就好了。”

云汐按著她說的,當真倒提著輕輕的拍了兩下。孩子口中吐出些東西,卻并不哭。她舍不得再打,將孩子就著溫熱的水洗干凈了包好,眼淚就掉下來了。

又過了一個時辰,云汐終于將另一個孩子接在手中,早已經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依著先前的法子,孩子仍舊不哭。

羽千尋并未收功,而是將真氣緩緩渡過未央體內,助她各處穴道行走。只是越行她心內越涼,她體內所有的穴道半點回應亦無,如死灰一般。

幾十年不見的激狂使得羽千尋不及收功便昏了過去。

羽千尋丟了手上的布巾,“我內力深厚高于你,且與她同屬一門,讓我來!”

左擎搖頭,將內力提至掌心,印上她的后心。

未央半點生氣亦無,左擎內力入了她的體力,空空蕩蕩的來去,根本不起作用。

“還有一個,只出來了一只手。”花露眨著淚眼看向羽千尋,“師父,姐姐身子好冷。”

羽千尋重新凝了一股內力,將掌心抵在未央的背心之上,催動內宮里的孩子。

羽千尋讓花露看著未央,自已也上了床,合二人之力助她生產。

東方破曉,紅日初升。

羽千尋也不出聲。

左擎不管不顧,將未央的被子掀開,扶她側躺了,自已則在她身后坐了,“大師,我以內力助他生產,如不成功,只能勞煩您將孩子拉出來。”他目光灼灼,“或許僥幸能活她一個。”

沈洛辰被云汐擋在門外,死活不放他進去。

聽見羽千尋喚人,再也顧不得,推門而入。

沈洛辰將左擎抱到榻上,盤腿坐在了左擎剛才的位置。

怎奈他向來執拗,重新運起內力。

反反復復折騰了近一個時辰,終于內力行到她的宮中,胎兒有了脫體的跡象,怎奈他早已力竭強自硬撐,此時欣喜之余精神放松內力便竭了。

花露忙扶起婆子往外拉扯出去,左擎一伸腳將門踢上,只留了羽千尋一人在內,“有勞大師打個下手,是死是活端看她的命數。”

羽千尋美貌不減,如今上了幾歲春秋卻更添了些與世無爭的從容。只點了點頭,將一件蛋青色衣袍的袖子挽起,從水盆中擰了布巾去拭未央一臉的汗。

左擎捏開未央的口,將藥丸喂了進去,以內功助她化了順下喉去,邪氣的說道,“我只管大人無恙,現如今也管不得孩子能不能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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