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鬧得不可開交時,小太監朗聲道:“皇上駕到!瑾王到、翼王到、虎王到、燕王到!”
慕輕煙眼底一片冷意,不動聲色的斂下眉,發起呆來。
楚玨落座后掃視了一圈,低眉端起德公公遞來的茶,并不理會殿內的紛亂。
虎王席下去是燕王府,荊涼挑著半邊眉眼,邪笑著往自家席位而去。
再下去就是寧安公主府,只癡玉一人舉杯獨飲,身邊的人或出或入似乎根本引不起她的興趣,心思縹緲,不知道在想什么。
慕輕寒從容走向自已的席面,在主位上坐了,一手攬著玉染晴的肩頭,低低耳語,眼神卻在打量著發呆的慕輕煙。
楚瑾黑著臉回了自家席面,甩脫了蕭青青與那個美人同時纏上來的手臂,一臉的不耐煩。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秦衍身上。
一去經年,七公主在京城的名聲人盡皆知。有心軟些的多心疼他為國征戰卻不得賢妻,也有那只想看熱鬧的,恨不能親自添一把火才好。
玉染晴始終溫柔的偎在慕輕寒的臂彎中,那許多不屑的眼神這些年來她也看得慣了,此生能得慕輕寒這樣的男人一心相伴,任憑天塌下來她也是不怕的。
秦衍一身寒氣,腳下步伐穩健,帶著目中無人的神情就要往殿外而去。
不知為何,這殿中似乎有一股熟悉的氣息引得他心神恍惚。他已經極力控制著自已不往翼王府的席面上去尋那個紫衣女子,可是偏管不住自已的眼睛。若再不離開,他怕自已會搶了她去。
這五年南詔苦海,他日思夜想的全都是那個人,雖然有無數的消息傳回南詔,說的都是她一直被璃王豢養在深宮,可她身上的那種氣息和未央太像了。
魏晚晚立刻起身便想隨了秦衍離去。
七公主的人接到了她的眼色,立刻便有人跳出來不怕死的攔住秦衍。
“駙馬,公主有請!”
秦衍回轉冷眼瞪了那人一眼。
那人立刻便覺得一陣冷風襲過,忍不住哆嗦著立即改口,“虎、虎王請入席!”
“虎王入席罷,今日能在這殿內的,多是當年從戰場歸來的勇士,這五年只缺你一人。”楚玨隔著大殿舉盞相敬。
秦衍昂首不語。
癡玉將酒盞‘咚’的一聲擱在桌上,滿臉傲然,“秦衍,本公主讓你一席如何?”
“如此甚好,秦衍謝過公主!”他腳下生風,飄向癡玉的席面,在下垂首坐了。
“你!”七公主惱怒的起身,“你不過是救了皇帝哥哥一回罷了,封你一個公主你就真當自已是公主了不成?”
癡玉咯咯的笑開,年長了幾歲,她越發的不羈起來,比之從前的慕輕煙有過之而無不及。
“也不照著鏡子瞧瞧,一身風塵味,怪不得沒人敢要你。”七公主細聲細氣的低噥。
東楚的天下,若要論起武功最好的小字輩,怕是這殿內的人要從最前頭排起。她以為無人聽得見的自語,偏偏這殿中的人都聽見了。
“我的驚鴻最不缺的就是鏡子,七公主你可要來照么?”癡玉以兩指夾起杯子一飲而盡,隨后將杯子扔向殿中間,向著楚玨嗔了一句,“皇上,這種酒你也好意思拿出來?”
楚玨似笑非笑的輕哄了一句,“妹妹若嫌這酒不好,朕可還藏著一壇極品,這就讓德公公給你搬去可好?”
癡玉頓時兩眼放光,她懷念別離的味道,若說煙兒送了一壇給他到也應該。“德公公,勞你去給本公主搬來了,本公主重重有賞!”
德公公笑呵呵的施禮,“不敢不敢,奴才這就去!”
七公主看著癡玉和皇上打情罵俏,完全忽視了她的存在,這是以往宮宴中從未發生過的事,想起先時父皇寵著自已,每每有宮宴她便出盡風頭。如今她就那尷尬的站在那,任憑眾人將她當做笑話看。
怒從心起。
先時魏晚晚或許還暗惱秦衍不肯在自已的席面就坐,此時心中卻十分的開懷。看來七公主并不得寵,這便是她最想看到的結果。
后宮中除去皇太后和幾位太妃及一應使用的宮女外,楚玨連一個待寢的女子也沒有。這五年來他潛心國事,夜以繼日。
南詔回來的眾人皆知他心系那個為他而跳崖的女子,百般催促也不見他動那大婚的念頭,直到皇太后及幾位太妃看不過去,才以東楚江山后繼無人為由,硬給他訂下了皇后的人選。
這五年也是歷來宮廷中最單純安靜的五年,朝堂無亂臣賊子,后宮無女子爭寵;文有慕輕寒、祁殤安邦定國,武有秦衍、荊涼戍邊平亂。僅僅五年,東楚已改頭換面,不可同夕日而語。
慕輕煙平安歸來,落下了楚玨心上最重的一道鎖。即使她不屬于自已,若她安好他便再無所求。他不敢去看她,怕再錯不開眼眸。
不多時,德公公先回來了,身后跟著一個帶刀的禁衛軍,懷中抱著個壇酒。
癡玉笑吟吟的起身,“放在這就行。”她自已動手將和秦衍面前的碗盤一一挪開,一指空出來的桌面。
秦衍眉心鎖了一個死結,他好生懷念夕日的桃花醉。
癡玉迫不及待的將壇口的蠟封拍碎,還沒等湊近細聞便不高興了。惱怒嗔怪道,“怎么是桃花醉啊?”泄了氣坐下,眼神看向秦衍,“歸你了,本公主絕不與你搶!”
在楚玨與慕輕寒的笑聲中,百無聊賴趴在桌上玩起了筷子,坐相也沒了。
“聽風!”慕輕寒喊了門外的聽風進來,“去清觴酒莊給公主買一壇回來,只要別離!跟掌柜的說,本王愿出萬金之數!”
“王爺,請恕屬下無能!”聽風扯著自已的耳朵,偷眼去看癡玉,“屬下前幾日聽聞公主讓人帶了萬金之數往清觴酒莊去買那壇酒,好像、好像……”
聽風話未說完,癡玉的一只盤子已經丟了過去。
眾人頓時笑成一團。
癡玉黑著臉,怒目看向聽風。
嚇得聽風一溜小跑出殿去了。
秦衍心中頓時激蕩不已。
清觴酒莊是未央的毋庸置疑,既然還有新釀的酒品上市,那個他心心念念的人可還安好否?胸口似乎有一團火燒了起來。他灌了三盞酒也未能將那陣激蕩壓下去,反倒引來了癡玉好奇的眼神。
他面上的冷驟然又寒了三分,硬生生忍著不往對面看去。
慕輕煙事不關已,以一手支額不知在想什么,極懶散。半晌后,隔著數人遙遙問著楚瑾,“小王爺,菱兒可回來了?”
楚瑾搖頭,“菱兒新得了一子,還未出月子,不過最多十日便該回來了。”他笑看著慕輕煙,“你怎么現在才想起來尋她,出嫁那日她哭得死去活來。”
慕輕煙仍舊散慢著,“等回來了再見不遲。”
有家眷在,議了一整日國事的數人難得放松下來。
驚鴻教坊便是專司鼓樂舞技之所,癡玉的青樓還沒等開門迎客,便被楚玨御賜了一塊金匾,氣得她跺了好幾日腳,最后只得罷了。
昨日她便讓女官選了些戲碼送進宮來,有琴瑟自然有舞樂。
鬧騰了大半夜,癡玉到底喝多了些。
“翼王妃,可有興趣合一曲?”癡玉從宮侍手中接了自已的簫,問向玉染晴。
玉染晴偷瞄了一眼快睡著的慕輕煙,又看向皺眉的慕輕寒,安慰的拍拍他的手,“無礙,我與師姐合一曲,你且聽著罷。”
命人拿了琴來,慕輕寒親自搬了張凳子給她坐下。
“本宮聽聞當年在南詔你曾彈過一曲‘別離’,但不知可有存譜?”癡玉眼神透著些凌厲之色,不知為何。
玉染晴搖頭,“師姐,我雖自幼與天音琴相伴,卻自嘆無她之功法,我們合一曲出塞如何?”
癡玉抬簫試了兩個音,便徐徐將出塞的前曲吹了出來。
玉染晴略等了一等,遲半音插了進去,頓時二音相合,相牽相隨,相輔相成。在簫聲引領著進入到一片蒼茫中,琴聲以風以沙相隨而至,滿殿數人不管通或不通音律皆被帶進了塞外苦寒之中,傷情且傷懷。
一曲終,半晌后眾人才回過神來,皆心有戚戚焉。
唯有一人并不受韻律所擾,枕著手臂睡倒在桌上。
有好事者早已瞧見了慕輕煙的行止,不屑的撇嘴嘲諷,無非就是她仰仗了翼王與水月山莊的力量,明明侍過璃王的寢卻仍可以在貴族中橫行;亦有從前便瞧不上她紈绔的,心中著實鄙夷了一回。
或許這便是世人眼中的大逆不道,可是慕輕煙完全不在乎。就算所有人唾棄她,她仍舊是她,又有什么區別?
玉染晴正是受她影響,才有膽子面對世人詬病,敢與慕輕寒并肩而立。
一個小太監看不過眼,厲聲制止,“也不看看這是什么地方,是你等撒野的嗎?”
經他一說,眾人才醒悟過來,遲疑的看向七公主。
七公主頓時又要發作起來,身邊的那個美衣婦人貼近她耳邊細語:“公主,如今駙馬封王,無比尊貴,不比過去。”
七公主強忍著心頭的怒氣,自從楚玨坐了上皇位,她屢次求而不見,根本不拿父皇的恩寵盛極的自已當回事,一口氣憋在心頭已久,卻又不能發作。如今秦衍回朝,自已是父皇親自賜婚下嫁的,比任何人都尊貴,可他卻看也不看自已,這口氣實在咽不下去。
往前走了兩步,瞪向魏晚晚,正好撒氣。
輕聲嗤笑,她只管坐著不動,笑靨如花。
七公主是個炮仗脾氣,火是她自已點的,怎容得別人在她面前放肆。“說不得,那就只能請她出去了!”
身邊的幾個跟隨同來的丫鬟嬤嬤,平日里仗著是七公主親信肆無忌憚得慣了,只聽七公主一聲吩咐擼胳膊挽袖子便要動手。
玉染晴身懷有孕,慕輕寒本不想讓她辛勞,可姑姑說多活動活動也好,只別累著了就無妨。他一早進宮議事,傍晚又派了聽風回府來接。
夜宴設在宮中最華麗的錦繡殿中,偌大的宮殿整齊的擺放著桌椅幾榻,正北對門而設的一席上鋪著黃綢桌巾,其余所有桌巾皆是紅面黃圍,華麗非常。
由小太監引領到早已固定好的席位上坐下,小太監并不離開,只后退幾步側身站定,十分規矩。
“請她滾出去,別礙了本公主的眼。”七公主在眾人的扶持下坐在了主位上,發號施令。
魏晚晚自然不是任人欺負的主,她根本未把七公主放在眼中,自已滿心想的都是當年和秦衍并肩在戰場上同生共死的情誼,她相信任誰也比不得她在秦衍心中的位置重要。
“徐公公,我們駙馬府的位置排了在何處?”一個衣著華美的婦人扯開嗓門大聲質問。
那個被問的太監頭也不敢抬,只俯低身子不停的鞠躬,“回、回七公主,并、并無駙馬府的席位,有……”他側頭看了一眼西垂手第一席,“有虎王席、在那邊……”他一指被魏晚晚占去了一半的席位,再不敢言。
水月山莊的馬車堵得比較靠后,瞧不見前邊是怎樣情形,只聽外頭跟隨的人口口相傳,都說楚瑾發了好大的脾氣,這才疏通了道路。
在宮門口下了車,早有太監候在門內,哪個人負責哪一府都是安排好的,專等那府上人一到便引領著進宮里去。
魏晚晚。
那應該是南詔虎王的席位,慕輕煙側目瞧了一回并未見七公主,正自好奇,只聽得門外一陣緊似一陣的忙亂聲。
一個著紅底繡衣的女子在眾人的簇擁下,一路帶著怒氣進了殿門。
慕輕煙漫不經心的環視了一回,慕家的席位就設在正席東側,是上垂首第二家。頭一席是瑾王府楚瑾的家眷,蕭青青正怒目不語;另有一個慕輕煙不認得的女子,長相甜美,嬌俏可人。第三席則是麒麟山莊的人。
再去瞧西側首席,忽然看見了一個熟人。
禁宮門外,車馬成行。
瑾王府的馬車堵在路中央不進不退,后邊便有許多車馬被迫停住,又有許多跟來伺候的,半條街都是人。
眼見天黑下來,不知誰輕咤一聲,“瑾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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