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天祺立時便說道,“那是當然,這還是清觴掌柜的親手捧給我的,不信你問葉恒!”
眾人看向葉恒,只見他不住的點頭。
秦衍喝光了盞中的酒,淡淡的開口,“酒雖淡些回味卻長,一口酒入喉三道菜后仍有余香,從未遇到過。”
眾人也有點頭的,也有忙去夾菜的,一時話題又回到‘琉光’上來,皆稱奇不已。
一日之間悠然而過,未時,眾人棄了畫舫各自回府。
秦衍打馬先行離去,他已是極力忍耐著不去看惦念了兩日的慕輕煙。撈她上船時,她身上的香氣讓他好不容易平息的心又亂了起來;攬她入懷時那熟悉的身段,瞬間便將他壓制了兩日的念想悉數招回。他心中有一萬個聲音怒吼著想要她親近她……
忍了一日已是極限,棄船上岸后他半逃半避的急急離去,握著韁繩的手指骨節泛白。
癡玉擠上了水月山莊的馬車,還未等車動她先爆豆一般問向慕輕煙:“幾時得了新酒的,為何我卻不知?那酒是何意,怎地今日舍得拿了出來,你幾時這樣大方過,嗯?”
玉染晴掩唇笑不禁,“師姐,你也給她留個說話的空,如此急切就只為那一壇酒?”
“饞鬼,明日我送你兩壇便是,何必定要追殺到我府中去!”慕輕煙眼波流轉,半譏鬧半調笑:“今日拿來讓東楚王朝的貴族幫我鑒賞鑒賞何錯之有,你沒見有人一語即便道破了這酒的玄機?”
癡玉不服,“你少來,我怎不知你有新酒問世,從實招來。”
“我也想知道!”玉染晴跟著起哄。
慕輕煙在她二人的追問中發了一會怔,才慢慢的回神,斂了頑劣正色道,“這酒是二月化雪時忽然來的靈感,我見他兄妹二人一動一靜在院子里互相追逐,不忍這樣的時光一去不返,便動了留住時光的貪念。”
她唇邊眼角帶著細微的向往,“孩子的成長雖留不住,但總有辦法將過往的時光打上烙印。于是我采了長生草、紫竹林里的新筍、又收集了溪冰上的雪、及碧桃嫩芽,以新綠的鮮意為他們兩個留下一段時光的印記。”
柳眉掃向同樣浸入美好的二人,淺淺的笑開,“今年他二人初入江湖,以琉光為始,唯愿一路多逍遙。”
癡玉挑著眼角瞪向慕輕煙,“也不知秦衍是真的懂酒還是懂你,滿船尊榮只有他一人知那酒意,怪不得他偏得你心。”
“師姐說得極是,難怪!”玉染晴自從進了水月山莊做了慕家人后,不似從前拘禁,將慕輕寒那種坐收漁翁之利的性子學去了不少。
慕輕煙也不與她二人逞口舌之能,半閉了眼睛假寐。
回程極是順利,街上比之早上還要熱鬧些,滿城紅妝下喧鬧而繁華。
癡玉在水月山莊用了晚膳后才回了驚鴻。
打著哈欠下車上樓,一手掩住口鼻,一手拎著垂地的裙子。
丫鬟在前,將三樓的門打開,“公主,沐浴的水已經準備下了。”
“下去罷,本宮今日累了,要好好睡上一睡。你傳我的話給綠筠,明日是最后之期,所有入宮的人衣裳首飾一件也不能缺。”癡玉半倚在門旁,眼睜已是睜不開了。
丫鬟答應了下樓,癡玉往對面的房門愣愣的瞧著。
一個穿綠紗容顏秀麗的女子款款上樓來。
“見過公主。”
癡玉回神,平淡無波的看了她一眼,“起來罷!綠筠,皇上大婚后找人將那間屋子收拾出來。”她抬手一指對面的空置的屋子,“與本宮這間相等,一切撿最好的用。”
“是,遵公主令!”被喚綠筠的女子溫順的應下,“公主,皇上大婚的歌舞盡數準備停當,衣裳首飾也盡數齊整了。”
“嗯,你下去罷。”癡玉漫不經心的往身后半開的房門回望了一眼,總覺得今日有哪里不一樣。
綠筠走后,她皺眉進到屋內,忽然一股日思夜想極為熟悉的氣息竄入了鼻端。
一種氣恨直沖心底,厲聲怒吼,“滾出來!”
半晌無人現身,癡玉怒氣不減反增了兩分,甩下袖子往內室走去,轉過屏風一眼望到床上的半邊火紅。
左擎似并未發現她進來一般,枕著她的枕、蓋著她的被,安然的睡在她的床上,唇角緊抿,眉心微鎖。
癡玉瞬間失神。
從第一次見他起,她的心便被他擄了去。雖然她極力掩飾著一切不被他發現,裝出從容與冷情,可是她心里知曉她是動了情的。
每一次分離,每次重逢,每一次決絕,次次驚心動魄。
她滿心的怒意因他而起,又忽然因他而熄。怔怔的看著床上雙目微顫日思夜念的人,心潮起伏,一時不能自已。
就在她愣神的空,左擎自床上一躍而起,迅速的點了她身上的穴道。
近距離的看著她就站在自已眼前,左擎的心歡騰而雀躍。緊捏著握拳的手指暗暗的下定決心:這一次再不會放手,不死不休。
“你要識相就快些放了我滾出去,不要等到我有機會殺你時就晚了!”癡玉咬牙切齒的怒瞪著眼前失魂落魄的左擎。
左擎彎著好看的薄唇,“那我倒想看看你是如何殺我的!”他一手攬向癡玉的腰身輕輕一帶便雙雙倒在了床上,貼近她耳邊低語,“迫不及待!”
癡玉氣得臉也紅了,恨不能咬他兩口,“左擎你找死!”
“是,死在你這株絕世牡丹之下,正詮了本太子的所有心愿!”左擎的唇越來越近,最后一個字落下后輕輕的貼上癡玉的唇,又重復了剛剛的那一句:“迫不及待!”
這一廂風花雪月暫且不提。
秦衍回到府中閉門不出,七公主讓人來鬧了一回敗興而回。
魏晚晚守在門口只為等著見秦衍一面,卻不想天黑盡仍未見他回府,心中不覺擔憂。從前秦衍雖拒絕過,可是自已硬賴在他身邊,總以為守得云開見月明,卻不知今日竟是這般境地。
她也著實心中沒底起來。
順著虎王府的圍墻往僻靜處走了半圈,從后院一處墻外墊步凌腰躍了上去,細細打量了一回才跳下院墻,貓著腰往樹后躲避著路過的人,小心的往主院欺近。
因秦衍回京不久,府內一應所用之人寥寥無幾。這也給魏晚晚提供了絕好的機會,她雖武功不算絕頂,卻也是師出名門,躲幾個侍衛下人還可不費吹灰之力。
魏晚晚以她自已都想不到的順利進了院子,在廂房角落隱蔽處藏了身,凝神細聽院中的聲音。可無論她如何努力,竟是連一點呼吸也無。她心中暗忖:明明看見秦衍騎馬入了城的,沒回王府是往哪處去了?掂起腳尖順著廊下的暗影接找了三間屋子,似乎真的沒有人,連一絲燈火也沒有。
雖是無人,可是她心中的那份不安卻越來越深。這已經是第五間屋子了,再走進去便是后花園,她自言自語:莫非真的未曾回府嗎?
悄悄的靠近窗邊聽了一回,往門口移動了幾步試著推了一回門;竟然沒鎖,她警覺的四下里打量了一回后閃身入內。
這是一間臥房,打掃得十分干凈,前堂后室。只房內桌椅齊整卻并無紗幔之類,不似有人居住。她心知秦衍雖常年征戰在外,卻也是自小生在錦繡之中,自帶著些尊貴習氣,不會住這樣完全沒有布置的房間。
她慢慢的退出門外,往穿堂東側對等的那間屋子推門而入。
這間卻是個書房,南北相通,北墻窗下擺著一張書案,有幾本書零散的扔在上邊。魏晚晚泄氣的坐在書案外側的一把椅子上,自言自語:“你怎能辜負我的一片癡心,這世上若有人真心喜歡你,也當非我莫屬。”想到此處心底突生一股酸澀,不覺淚盈于框。
直到橋樓二更鼓響,她才懨懨的起身順著原路離去。
秦衍就歪在她進過的那間屋子內室的床上,聽著她從院墻落地,一進一進找尋過來。直等到她進了自已的屋子才忽地睜開眼睛,精芒四射。
本有心今夜便將話說死也就罷了,又誰知她卻未曾進來,倒是在書房待了一個更次。他從一開始便無心于她,只他不善于表達,自以為拒絕得已經夠明顯了,可是偏偏她又跟了來京城。從前也還倒罷,若那人真是未央,以她的性子若留這個在身邊,怕是她永遠也不會讓自已親近。
自已最多是‘清者自清’的脾氣,可是未央的性子卻是一絲勉強也不愿意,從前自已不知,白白的受了許多冤枉。忽然很懷念她軟著嗓音半嗔半惱的罵人:“秦衍你混蛋……”那聲音似乎從未離開過自已,無數個寂靜到睡不著的午夜想起,心上便細細的疼痛開。
聽著魏晚晚從院墻出去,秦衍才起身將燈又點上,拾起桌上剛才看的書,卻再無心繼續。
心中所想,不過一個未央而已。
慕輕煙小小的抿了一口,這酒沒什么后勁,入口的辛辣都是唬人的。
“好像淡了些,向天祺你確定這是清觴的酒?”楚瑾咽下了酒后細細的又回味了一翻。
荊涼伸頭去壇口看了一看,只見黑壇中一片清亮,隨著桌子晃動被推出一圈淺波,瞬間一股清冽的味道散出來。
“象是初春破土而出的草香。”楚玨先說道。
慕輕寒隨后亦語,“嗯,有些象新筍。”
向天祺得意的看向眾人,將酒壇抱起來倒了一些在盞中。眾人再去看時,只見一盞碧光,綠波微漾,似乎是春天的一切又回來了,泛著微微的濕意。
將所有的杯盞全倒滿了,向天祺才在眾人的催促下開口,“這是今年的新酒,叫作‘琉光’,三月新得了的,掌柜的說世人皆不曾飲過。”
秦衍先端起酒盞喝了半盞,含酒入口卻不吞,在唇齒牙喉間細細的感受酒的質感。入口微涼有澀感,舌尖微甜卻隱著淡淡的苦,舌后牙根卻盡是辛辣,慢慢入了喉,酒帶著口中的溫度后變得細軟活潑,象初春的陽光。對,這酒是春日里陽光的味道。
“五年前的‘獵風’瘋迷了京城,誰知忽然就沒有了,莫不是重現江湖了?”岳峻好奇的看著向天祺懷中抱著的烏黑酒壇,“酒壇也象,那年,這個大黑壇子就擺在清觴酒莊的柜臺里,卻是賣空了的,一滴都不剩。”
楚玨偷覷了慕輕煙一眼,唇角彎彎。
秦衍事不關已的喝著他的桃花醉,那酒沾舌的感覺象極了未央的唇,細膩綿軟,香氣盈盈。可入喉才更象她的脾氣,火爆卻又潤澤,只烈不灼。
“不對不對,是榆錢。”楚瑾閉上眼睛使勁聞了兩下立刻反駁。
荊涼將鼻子貼進壇口細聞了又聞,“是雪溶后的溪水。”
衛向東一掌擊空,桌上一片瓷器嘩啦聲。
封口掀開的一剎那,所有人凝神細聞酒香。片刻后面面相覷,誰也沒聞到酒味。
“你喝過幾回惜時就在此大言不慚?那酒雖不如別離卻也貴過桃花醉不是,小王偏不信邪,能是惜時就能是別離!”楚瑾嗆聲。
祁殤站起身來踱了兩步,“都不對,清觴酒莊那掌拒的扣門得緊,不可能舍下那般好酒來,或許只是一般的佳釀也不盡然。”
向天祺也不扭捏,一把將銀票撈到手中來,躲過無數伸過來的手,“都別搶,誰猜對了這壇酒就歸誰所有,若是都猜得錯了,我請所有人同喝!”
“快開快開,哪來那么多廢話。”衛向東從人群外擠進來,一掌拍向酒壇的封口。
楚瑾從旁邊搶了酒壇過去,“我來!”
鬧得越來越不象時,楚玨止了喧囂。
“數一數有多少銀子,大概夠買他一壇酒的了,快叫他送了來罷!”
慕輕寒但笑不語,任憑癡玉在他肩頭裝可憐。
“本王賭一千兩,這是壇去年的新酒‘別離’!”楚瑾立時便站起身來欲湊上前去,被葉恒一只手臂隔開。
荊涼放下茶盞,唇邊扯出一抹邪意,“本王一千兩賭是前年的‘惜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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