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說得對,我就是想看看他到底藏了哪些人在我們的眼皮子底下!”慕輕煙低垂著額頭,捏玩著自已的手指,“青衿說得也沒錯,就算沒有要命的事,難道我們就不能給他制造出要命的事情來?”
左菱聚精會神的聽著,忽然問道,“娘親,有什么事是比他命還要緊的?”
“誅心!唯有誅心才能讓人生不如死。可是左菱你記著,任何事情都可能有重來的機會,唯命只有一條,沒了就沒了!”慕輕煙輕輕的刮了下左菱的鼻子,“人生就是戰場,運籌帷幄才能決勝千里!別輕信那些所謂的天意,事在人為。”
左菱點頭,“我記下了,謝謝閣主教導!”
慕輕煙看著她一臉的冰寒之氣,同那人如出一轍,不免心下糾結。
“主子,皇上知曉安玉軒進京之事嗎?”青衿微鎖眉心,謹慎的問道。
慕輕煙搖頭,“我連寒哥哥都沒說,就想將此事消弭于無形之中。另外我也怕他們太過關注,謹慎之余終究放不開手腳,安玉軒心思極為縝密,但凡有什么風吹草動他定也就逃了。”
出了碧水山莊,慕輕煙猶豫著要不要到碎空寺去一趟。最后仍舊聽從了心底的聲音,旋身而起一路往山頂而上。
落進碎空寺時天已黃昏,慕輕煙輕攬袍袖,微吸一口長氣,一腳飛出便將慧嗔的房門踢開。
“老和尚我來了!”
房內靜悄悄的,慕輕煙往里直了幾步在一個蒲團上坐下,信手翻看著矮幾上的佛經:三世一切諸如來,靡不護念初發心,悉以三昧陀羅尼,神通變化共莊嚴。十方眾生無有量,世界虛空亦如是,發心無量過于彼,是故能生一切佛……
心忽然沉得難受,她怔怔的在靜室內發了一回呆。
寒哥哥是對的,對于秦衍她向來沒有必爭之心。或許不止秦衍,連同沈洛辰一般,她只難過卻無必得的執著。手不由的往頸后探去,那鮮艷的血紋蝴蝶從無到有,從最初的忽隱忽現再到若隱若現,從靈動水滴一般的藍再到血涌艷逸的深刻,每一翻變化皆以要她性命為代價。
她自知情深不及他人,不曾體會到那種蝕心跗骨的痛楚。可情事即是本能,心底那如滾水一般的沸騰自然不能忽略。
起初她是真的心系沈洛辰,為他身上那種不涉世俗不染凡塵的清俊所傾心,將一腔愛慕盡數賦予,也曾惦念,也曾相思。
秦衍于她本就是個意外,他的強勢他的寵溺,以及他所有的袒護之心顯而易見。她看得明白也感受真切,他本就是個狂傲之人,卻獨為她柔情似水。
沈洛辰的性子寡淡,執拗拘禮,寧可千般痛苦亦不負舊約。慕輕煙欽佩他品格貞良,不肯輕越。可秦衍那不羈的性子,冰冷中猶帶三分寒氣。從未見過他對任何人假以辭色,唯獨與她共處的那些時日,沸騰中帶著深深的繾綣。
以清白救下秦衍,她是心甘情愿的。
她深知若換作他人,她寧可親手殺了也不會委身于他。不知從何時起,原本那一顆系在沈洛辰身上心悄悄的偏移給了那個冷傲的他,可他……
能讓魏晚晚蹉跎七年青蔥,一朝一夕相伴不離,唯這一點慕輕煙便不能接受。
或許是到了該說清楚的時候,她此生只為守護東楚天下而生,為慕家三代信約而生,從來不曾活在凡俗,當不忘初心。
日色漸深,慕輕煙起身開了房門復又翻墻出去。
二更天,她旋身落在承乾殿門外。
如入自家一般,信手推門便進,“玨哥哥?”
驚蟄摸著自已的鼻子無奈的又隱回暗處,這女人的輕功十分了得,并不在翼王之下。
楚玨放下手中看得皺眉的奏折,心中歡暢,“你來得正是時候,再晚一些時候我怕是被這折子上的事情悶死了。”
慕輕煙眉梢眼角盡是笑意,“我倒是要看看是何事讓你如此難斷。”話未落人已經在楚玨身邊坐下,“哦?南詔國送妃入京?哈哈,玨哥哥艷福突至可喜可賀,哈哈……”
楚玨一指彈向她的腦門,“頑皮!”又從旁邊一疊奏折中抽出一本遞給她,“再看看這個。”
慕輕煙接過來翻開,輕誦出聲,“黑水族日盛,與白山族聯盟欲收回南詔統治權。羌夷族嫡公主弒父奪權,被國師與南詔王私生子識破并囚。”
“如何?”楚玨柔聲問她。
慕輕煙合起奏折,與他四目相對:“玨哥哥,羌夷族內亂早在五年前我便有所發覺,那個阮棄絕不是個省油的燈,他的陰狠似是與生俱來一般深刻得入骨入髓。”
“嗯,阮棄生性多疑,思慮極重,這一點正與南詔王如出一轍。”楚玨起身倒了一盞茶遞給慕輕煙,極其的自然隨性,似是做慣了千百回一般。
慕輕煙也不扭捏,接過來喝了半盞,“我得到消息早在三個月前,白山族已經由白朗繼位,黑水族的黑吉覬覦他父親的族長之位,私下里聯手白朗欲收回南詔政權。”
楚玨皺眉,“南詔之亂怕是難免,武陵一地五年只能糊口,還不能豐足,戰事起必將殃及池魚。”他背著手在地上走了幾圈,“煙兒,可有良策?”
“沒有。”慕輕煙往椅榻上一歪,半閉著眼睛,有些漫不經心的低語,“安玉軒進京,玨哥哥早做準備。”
楚玨大步邁到榻前在她身邊坐下,“幾時?”
“端陽那一日,易了容今日才確認下,我已著人去查了。”慕輕煙坐正了身子,小手遮了口打個小小的哈欠,“我回去睡覺了,困。”
楚玨笑了,“驚蟄!”
“慢!我自已回去,別每來一次你生怕別人不知道一般興師動眾,我的名聲已經很壞了,求你饒過我罷。”慕輕煙搖晃著起身,越過驚蟄往殿外去了。
“煙……”
楚玨一句話未了,慕輕煙頭也不回的擺了擺手,旋身而起,無聲的去了。
驚蟄半晌都沒回過神來,那個漸行漸遠的人影竟然是慕輕煙?
五月初九,紅綢鋪天蓋地將京城大小街路盡數淹沒。
丑時正,按著欽天監給出的時辰,禮部尚書親自帶領著迎親的隊伍抬著御制鳳輿花轎出了宮門,隊伍延綿數里,皆以雙數合行,往朱雀大街西南的太傅府而去。
寅時,鼓樂齊鳴花轎回轉,所經之處皆以紅綢鋪路。出了太傅府東行來到朱雀西街轉北,從玄武北街皇宮正門而入。
十六人抬的鳳輿在萬眾矚目下進了正殿。
卯時正,楚玨一身艷紅喜服等在殿外。鳳輿落在紅毯上,東方夫人越眾而出,親自挑了轎簾,將新娘手中的紅綢扯出半邊遞向楚玨。
楚玨雙眼通紅,眼窩極深。
皇太后親自過麒麟山莊請了東方夫人為皇上做大婚喜娘,東方夫人感念皇上及太后恩典,含淚答應了。
如今玨兒終要娶妻成婚,她心中無比的歡欣。可瞧著今日玨兒神色不似喜悅,她深深的擔憂著。自小將楚玨帶大,自是曉得他此時的不情愿。眼中涌淚卻含笑輕聲喚著,“圣上,別誤了吉時。”
楚玨抬眸看向殿外數人,唯獨不見他最想見的那一個。他緊咬牙根心中突突的跳了幾回才接下東方夫人手中的紅綢,安慰的看向東方夫人。
牽著紅綢一端的新人踟躕著進了大殿,在禮部尚書的引導下完成了拜堂儀式,他淡定得半點喜悅之情亦無。
隨著一聲“送入洞房”禮成后,宮女們伴著新人過承華門入了后宮。
殿上一片道喜聲,皇太后賜了座,讓東方老夫人挨著她坐下,一同接受百官朝賀。
宮內喜氣洋洋,歡聲笑語。
殘影瞬間靠近慕輕煙,“主子的意思是這一回我們要把那些未曾掌控的暗樁一起挖掉?”
“談何容易,安玉軒雖輕狂了些,但心計不差。”青衿老神在在的否了殘影一句,“除非是要命的事,不然他寧可暴露也不肯啟用那些隱藏了十數年的暗樁。京城眾目睽睽,將一個人的過往全部藏匿后還能用到最關鍵的位置上去,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慕輕煙吃了飯與殘影青衿又說了些游龍信閣中事,就皇上大婚可能發生的意外提前做了準備。
“主子,安玉軒若為了搗亂而來還罷了,我怕他對你不利。”殘影擰眉擔憂。
青衿白了他一眼,“主子幾時改吃素了,人來拿人,佛來捉佛便是,我就不信私下里扣下了他,他還能生出翅膀飛了不成?”
“倒也不用再扮我,那時我分身無術,現如今又不同了,他來找我便找罷了,我還真怕他不來惹我。就算楚璃有野心想要奪權,他也要有這本事才成。現在的東楚可與過去百年不同,比任何時候都要強大。”慕輕煙抬頭看向二人,“安排些好手入城,我怕宮中有亂。那一日滿城權貴又有別國使臣,還是相安無事的好。”
“主子,人手早就備下了。三九昨日也曾來過,外圍由丐幫來負責,他們的人畢竟最不顯眼。”殘影恭敬的應答。
慕輕煙點頭,仍不放心的追問,“可有任何安信樓的異動?這一次安玉軒進京,用得肯定是他手里最隱秘的暗樁。”
落進碧水莊園時正值午膳時分,左菱見她從門外進來連碗都不及放下便撲了過去。
“娘親,我好想你!”小嘴里含著飯,臉蛋上還沾了一粒米。
慕輕煙輕輕攬抱住她坐在桌前,將她平日里愛吃的菜挑了些放進她碗中,“可有乖乖吃飯?”愛憐的看著她,將她散在頰邊的發重新梳整齊才問道:“幾位叔叔可都在嗎?”
慕輕煙點頭,“拿下他容易,難的是拿下他以后,這根藤斷了,許多想知道的事便再難知曉。若他只是為了替楚璃探信也沒什么,他若為了我來倒是有戲可看。”
“如今四九也生了胡須,再扮不成主子了。”青衿嘖聲可惜著。
青衿親自捧了一碗白飯進門,“少主,到這邊來坐,讓你娘親將飯吃了。”
左菱順從的滑下慕輕煙的大腿,將桌邊一本書捧了起來自顧自的看去,遇上有不認識的字也不扭捏,誰離得近便問誰一句。
滾滾歪靠在樹陰下睡覺,似是聽見了慕輕煙的嘆息,轉頭往她藏身的位置瞧了又瞧后,猶不死心的扭著胖胖的身子懶懶的走過去,確定了沒有人后,這才又抱著樹打盹。
慕輕煙心中暗罵,連這小東西養的寵物都這般警覺,以后還得了?往那個小人影又瞧了一回,施展開天外飛仙離去
扯了小丫頭袖口的帕子給她擦了臉,“可有練功?”
“娘親,我不會被沈雋比下去的!”左菱抱著慕輕煙的脖子,一臉的堅定。
殘影進來,“主子,可以用膳了!”讓跟進來的丫鬟將桌上的幾個盤子撤了,重新又端上來幾個,“匆忙間未曾準備,您將就著用些罷。”
左菱乖巧的將慕輕煙夾給她的菜咽下去才放下碗筷,“娘親,蒼叔叔去了吳郡追查那個人的來處;封叔叔自端陽日走后一直未歸,今天早上送回消息說那人可能是沖著皇上大婚來的;影叔叔在書房和青叔叔下棋。”
慕輕煙一直微笑著聽她把話說完,別人家的孩子這么大的時候,或許只懂得撒潑撒賴引來大人的關注與嬌寵,可是自已的孩子卻能把一件事有頭有尾的說清楚講明白,難能可貴至極,惹得她是即驕傲又心疼。
端陽后一日,慕輕煙出城北去。
先進了丐幫總舵,沈雋在后院的練武場內只穿一件單衣苦練輕功,面色紅潤,額頭有汗不時滴下來,衣裳早已濕透貼在后背。
慕輕煙心尖微微的疼開,也才是個五歲的孩子,卻偏一出生便要承襲各種榮耀,也因此殊榮而比別人更需加倍的努力。即使是自已不舍卻也得狠下心來,只盼著他年幼時的勤奮辛苦,能讓以后的人生順遂且逍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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