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約

第一六五章 夜入松林

他眸色微暗,這處暗哨離寺院太近了些,不能留。

秦衍留意著四周的動靜,沉下心性等了差不多一刻鐘,忽然接近院墻的地方飛起一群鳥雀。樹上的人立刻警覺的動了起來,枝干微搖。

‘咻、啪!”從樹上飛出去一物投進院內。

院中有火光忽地亮了一下又隱了下去,樹上的人便又安靜下來。

秦衍撿了一塊斷枝,在手上惦了惦份量猛地向剛才鳥雀飛起處扔了過去,他故意讓那截斷枝落地時聲音極大。

果然,樹上的枝干又是一陣微晃,窸窸窣窣之聲音不絕于耳。

片刻靜止后,那人又往院內甩進去一個信號,里邊回應了才安靜下來。

天陰得極黑,風絲也沒有,悶得人心發慌。

秦衍每隔一會就扔過去一塊,接連四回后,樹上的那個人開始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他有些沉不住氣,滑下樹往那處悄悄的接近。

同時寺院里也翻出來一個人,罵罵咧咧,“韓老六你他娘的逗我玩呢,接二連三的到底怎么回事?”

秦衍旋身而起,落在剛剛那個暗哨所在的位置,悄悄的藏在那里。

兩個人悄聲在秦衍扔斷枝的地方互相罵著娘。

“娘的真奇怪,在樹上明明什么也沒瞧著,偏偏這里動靜不斷。”韓老六也摸不著頭腦。

那人又罵開,“下午換崗時就瞧著你不對勁,該不會你是個內奸罷?”

“別瞎說,今晚老子眼沒花耳朵倒是出問題了。”他有幾分討好的笑了兩聲,“任老大,反正也快到時候了,換崗換崗!”

“行行行,我在這盯一會,你進去喊馮老四出來。”任老大被他纏得沒法,只得讓他進去喊了人換崗。

秦衍在樹上看得清楚,他在樹上等待著那個馮老四。

果真,一會功夫一個衣衫不整的男人罵著臟話從墻上爬下來。

“行了,這幾天是關鍵時期,都給我精神著點。”任老大拍了馮老四肩頭兩下,看著他爬上樹仍不忘叮囑,“你可別睡著了,小心你的狗命!”

馮老四含糊的答應下來,任老大復又翻墻進去。

待馮老四爬到秦衍藏身的枝丫時,連人都沒見著,就被秦衍急速的點住了胸口的穴位,扯下他的腰帶綁在枝葉密集處。

他飛身落在樹下,攀住寺墻往內觀看。

墻內似乎是個天井,剛好是換崗時間,任老大自言自語的往屋子里去尋人來替代自己。秦衍利落的越進院內,借著房舍的暗影藏了身體,快速的出了院子。

此處是松林寺的禪房,院子里房舍緊密。大院套著跨院,小院子皆緊緊連成一片。秦衍掃視了一圈,多數院子都未點燈,但東南方有一去處的燈火比別院更亮許多。

他斂足慢慢的欺近,不走寺里往來的甬道,專在各處小院里藏身靠近。

一盞茶的時間,他神不知鬼不覺的將經過的所有院子都查探了一回。到了亮燈的院子,他在東側房脊山頭后的陰影里站定,打量著四周的埋伏。除了院門外及西側房頂上的人,倒是沒有寺外嚴謹。

他蹲下身,小心的將房頂的瓦片掀開半塊。屋子里的三人之中,有一個他認識。不是別人,正是元文。

只聽見元文躊躇滿志的說道,“西城那些人不出今晚必死無疑!等這一批的回來后,我等就要著手準備稍后事宜了。”他捻須而笑,“最多不過三日,梁州城就會尸橫遍野,民心浮亂。”

“多虧了安公子深思遠慮,派了人守著那些人。”一個和尚洪鐘般的聲音自帶著回響,“不過,那失蹤的四人至今查不到下落,我已讓人暗中訪過,沒有任何消息,竟平空消失了。”

另一個錦袍男人安慰道,“戒源大師無需擔憂,一旦中了失魂散便無藥可醫,即使服下金錢草的解藥也會失魂失智。”他志在必得的笑著,“璃皇想要這天下,說不得只好用些手段了。等梁州城亂起來后,再將噬魂丹散出去,到時候暴民四起,我看他東方風玨拿什么來安民心。”

元文哈哈笑道,“這要感謝安莊主早有遠見,將云幟那個瘋子藏了起來。”他表面恭維著安井然,心里卻恨極安信樓處處搶奪先機,得楚璃重用。

先皇在世之時,楚璃與自己的女兒私下往來許久,他是知曉的。可他非旦不阻止,卻還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任其胡來。璃王府內沒有正經的主子,侍妾卻有一大堆,他以為那虛懸的主位定是留給女兒的。可誰知他稱帝后確實納了自己的女兒入宮,卻未封后。同時又強娶了覬覦多時的慕家小姐,這讓他氣憤至極。

東方風玨同著慕輕寒打進宮中之時,他知自己壞事做盡唯有同著楚璃亡命天涯,不得已只好帶著女兒同楚璃逃命去了。

臨走之時,楚璃仍不忘要挾制慕家小姐,要不是他讓人提前做了手腳,還不知有多少麻煩之事。

秦衍在屋檐下聽得云幟名字,不由得一驚。

他自小便常聽師尊提及此人,說他圣人品性,能起死回生。只可惜多年前卷入靈藥錄事件,被江湖上有心奪寶的人處處追擊,到后來干脆不知所蹤。

那年洛川武林大會,所有人都以為云幟已亡故,是死在了蚩尤劍亓笙的手里。哪知原來他還活著,可為何又被安信樓控制了?

云幟便是云汐和云汛的父親,是沈洛辰未入師門前便訂下的婚約。

房內商議著諸多雜亂之事,秦衍聽了半響也再未聽他們提及云幟之事。二更鼓響,有人送了酒菜進來,三人吃喝不盡。

秦衍此來主要目地是為尋慕輕煙,人未曾尋到卻又聽到了這許多楚璃的計劃。雷聲轟隆隆一陣緊似一陣,眼見著山雨欲來。

他剛想把那片屋瓦蓋回去,又聽見元文有些擔憂的問道:“安先生,以你安信樓的力量,幾日可將此間消息傳遞回京?”

“換馬不換人三日夜可達,飛鳥傳信一日夜可達!”安井然飲了杯中之酒,自豪而暢意,“國丈無需擔心,有軒兒在京城內應,你大可高枕無憂。”

元文點頭,“按著計劃,四日內大事可成。而京城也將會得到消息,分兵三城,到時候……”他說到此處,仍警覺的向窗外看了看,才壓低聲又說道:“到時候京城薄弱,南宮昊若當真說服了向天祺,那大事簡單矣。”

秦衍皺眉,安玉軒與南宮昊被慕輕煙活捉之事還無人知曉,只不知向天祺如何了。他正有些心急之時,忽然凌空一物射向他。他從容閃身躲開,誰知那物象是算好了他要往哪里躲一般,正撞在他手里的瓦上,砰地一聲將瓦片撞落。

屋內說話的聲音戛然而止。

一道閃電劃過,秦衍微冷著目光看著斷了半邊翅膀的灰羽信鴿摔落瓦上,飄身向東廂房屋檐下那人藏身處撲去。

他剛剛貼著屋檐藏起身形,兩條人影自那間屋子里疾射出來,一個奔向院外,一個墊步上房。

“可有見著誰靠近過來嗎?”戒源雖然壓低了聲音卻仍然震人耳鼓。

門外守衛立刻靠過來,“并沒有人!”

安井然站在房頂上四下里搜尋了一回,也沒發現任何異常,遂招呼院外的戒源:“是信鴿回來了,先進去再說!”

安井然有能力讓安信樓屹立江湖數十年,其自身功夫當然十分了得。

元文臉上神色緊張的站在廊下,聽見二人對話才稍稍安下些心。

三人回到房中,門窗皆大敞開著,不再議論先前之事,即使說話也非常警覺的往外查看著。

安井然將信鴿腿的信筒解下來,倒出來一個細小的紙卷。他自己先行看過了,才慢慢的說道:“京城來的消息,東方風玨大婚當夜,亓笙亂宮被俘。四王醉酒,已逾兩日未曾上朝。”

“哦?”元文訝異了一回忙又追問:“兩日不曾上朝?”

安井然點頭。

元文自言自語:“慕輕寒的性子極是沉穩,自幼年繼承慕家產業后老夫就未曾見過他失態,如果連他也醉了兩日不上朝,這中間怕是有變故啊!”他抬頭看向二人,隨后又說:“況且,秦衍回京了,他的脾氣讓人琢磨不透,又是個千杯不醉的……”他忽然頓住,大叫一聲:“安莊主,不事不妙!”

戒源被他嚇了一跳,斜眼打量了他一回轉頭看向安井然。

只見安井然背著手在地上不停的走動,半晌后才坐下又拿起紙條細看,皺眉不矣。

“可有什么不妥之處嗎?”戒源打量著安井然的神色,狐疑的問道。

安井然欲言又止。

樹上有人!秦衍遠遠就感知到了那人的呼吸,藏在三層樓高的枝葉間。松樹的分枝也有合抱粗細,密實的松針如一頂深綠的華蓋,藏個人再簡單不過了。

從城內一路過來,到嶺上寺外已經是第三個暗哨了。他心中思忖著:松林寺不簡單,要么藏了重要的東西,要么藏了重要的人,所以連外頭也設置了層層關卡。

看看天色黃昏,仍不見慕輕煙回來,秦衍心中猜測她可能去了松林寺。他放下挽起的衣袖,一言不發的走向小角門。

出了門回頭向著跟出來的何信睨了一眼。

“王爺……”何信見他要出去,知他是要去尋自己的主子,便想跟著去。

天色漸暗,秦衍施展開狂歌往北疾行。

出城行了片刻,松林寺砂紅色的廟宇厚重莊嚴,佇立在夜幕布中顯得寂靜而宏大。他并未從官道折路而入,而是繼續往北又行了一段距離后,這才折了小徑走山路欺近寺院后墻。

這片坡上的樹都有了些樹齡,松柏怕不有百年,粗大挺直。他以樹下繁茂的喬木隱住身形,貍貓一般輕巧的停在一株樹下。

如今西唐興盛,天下無匹。北漠精兵勇將,上了戰場如狼似虎,一能抵三。羌夷族若失了南詔統治大權,那么南地眾族必將各自為營,動蕩難安。南地地理環境特殊,多深山老林,雖一時不會侵邊,卻也不宜征服。

今番夏目若當真被楚璃驅策,那么對等的條件一定極其優厚,割去一個大城也有可能。秦衍將大楚的邊境線在桌上畫出了大概,細細的揣摩楚璃的屯兵之處。

最后他的兩根手指點上錦官城,停在那處不動了。

秦衍舉手阻止了他即將出口的話,用手一指城北方向。

“王爺,出北門走官道北行十里即能瞧見東邊山坡上松林寺的院子了。”何信也是個伶俐的人,自是知曉秦衍想去之處。

羅鎮忙回道,“用了兩次藥,喝進去的不多,總不過半服。”

秦衍點頭,兩個人出來凈了手。

楚璃重私欲,他只做了一年皇帝,國庫里三代存續盡去七成。他是個不擇手段之人,只為慕家手上有先祖皇帝寄托的十萬精兵,便不顧慕家人還在戰場上廝殺,強娶了慕家小姐入宮為質。

其它的幾個皇子皆是不成材的,貪圖享樂之輩而已。即使祖宗基業交與他們,早早晚晚是要拱手送人的。

房門開著,何信被羅鎮禁了足,只能遠遠的隔著窗口往室內張望。

人雖醒著,可神色不對。秦衍仍隔著一方細絹診了脈,臉上稍有狐疑。

“羅掌柜,用了幾次藥?”秦衍問向羅鎮。

羅鎮一頭汗水跌跌撞撞的跑進來,“王爺,人醒了!”他倚著門站著,急切又崇拜的眼神熱烈的看向秦衍。

秦衍立刻起身直奔跨院。

秦衍喝著茶思索著目前的形勢:楚璃妄想以民心奪位,如楚玨不答應,他自是早做好了蠱惑民心的準備,以不顧百姓生死為由,引動三城圍京;如楚玨答應,他至少成功了一半。只不知他哪來的自信,可以做穩那個楚玨從心里往外都不想要的帝王之位。

他仍記得南詔時楚玨說過話:所有皇子中哪怕有一個能掌控東楚江山者,他甘愿被驅策,就算去守邊他也毫無怨言。

夢玥生性多疑且殘暴,不宜為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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