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鼓響,秦衍踏著樓角借力,身子離弦的箭一般射到了前頭一間店鋪的屋頂上,緊接著幾個起落便消失在重重屋宇間。
回到天一閣后,他心緒萬千的又倒回到床榻上,可直到有人來敲門,他也未曾合眼。看著自己空落落的臂彎,他越發的思念那個柔軟的身子偎在懷中的滿足感。
敲門的人十分有耐心,時不時敲上幾下停得一停,自言自語半晌再敲一回。
秦衍聽他嘀咕心中不悅,“蔣淘,你的狗爪子不想要了?”
“王爺王爺,你終于醒了,我來了!”蔣淘聽見秦衍的說話聲,興高采烈的在門外胡亂的喊叫著,“掌柜的說您昨晚就回來了,我敲了這么久您也不給小的開門。”他竟有了幾分委屈,沒大沒小的數落著秦衍。
秦衍只穿著中衣起身給他開了門,“滾進來,再亂叫你的舌頭也割了去罷!”
“王爺,您到好,走了也不讓小的跟著,您不知老夫人有多擔心,一天來問好幾回,我都不敢見她老人家。”他哈哈一笑,“哈哈,幸虧我機靈,偷跑出來了。”
秦衍由著他伺候著穿好了衣裳,斜了他一眼問道:“你怎知道本五在楚州?”
“魏姑娘說的……”蔣淘一高興順嘴就說,說到一半忽然又收住話,解釋道:“魏姑娘在宮中當差,她聽說王爺您在龍泉鎮,小的就去了龍泉鎮。結果向侯說您來了楚州,小的只好連夜又奔楚州來了。”
秦衍瞪眼看著蔣淘,不說話。
“王、王爺,魏姑娘她也來了……”蔣淘心虛的指指斜對面那間屋子,“昨夜四更才到,就沒打擾您。”
秦衍連一個責怪的眼神都懶得給他,吩咐著,“下去準備早膳。”他在蔣淘端來的水盆里凈了手臉,坐在窗口看書。
蔣淘摸不準他是不是生氣了,偷眼看了一回才摸著鼻子下樓去了。
他前腳剛走,魏晚晚便進了秦衍的屋子。
忽然飄近來的脂粉香氣讓秦衍不悅的擰眉。他淡漠的翻著書,一身生人勿進的氣息越發的厚重了些。
“王爺,晚晚來了!”魏晚晚施了一禮,她脫去一身鎧甲,換上明艷的女兒裝:粉紅色的錦袍外頭束著透明的細紗,半掩半映,嬌羞無限。
秦衍頭未回轉,眼不離書,只淡淡的:“嗯!”了一聲,算是他知曉了。
魏晚晚唇邊一抹極嫵媚的笑,秦衍未曾拒絕那就意味著允許了她的存在。她迅速挽起袖子開始整理房間,先是疊起一床零亂的被褥,又撿起秦衍脫下來的衣裳疊好,柔聲與秦衍說話,“王爺,臨行前老夫人準備了些衣裳讓我帶著,怕您穿不慣外邊的針線。”
秦衍似是未曾聽到,扔下書冊往門口走去。
“王爺,你要下樓用膳嗎?”魏晚晚快步走到秦衍身邊,“樓下人多眼雜,還是在樓上用罷,我去讓蔣淘端上來。”她說著話便越門而去。
秦衍眉頭越擰越緊,眉心生生鎖死。從前那幾年,他屢次拒絕均被她無視,膩死膩活的要守在他身邊。他心中有結,不與她爭,任著她胡來,他只不進府便也罷了。
如今,那鬼丫頭的心計連自己都猜不透,若因魏晚晚再鬧分離,自己也是不用活了。秦衍傷腦筋得很,對于魏晚晚的癡纏與未央的決絕,他一樣無能為力。
不多時,蔣淘端著早膳進了房門,隨后進來的魏晚晚手上也端了許多吃食。
蔣淘將自己手里的碗碟都擺在桌上,又接了魏晚晚的托盤,“魏姑娘快坐,你和王爺趁熱先吃,我來就行。”
秦衍一身拒人千里的姿態坐在桌前,慢條絲理的吃著早膳,連大氣都吝嗇出口。
魏晚晚還沒有膽子在不被允許下就坐在秦衍面前共用早膳,她尷尬的客氣著,“不急,等王爺用完了不遲。”她手指緊緊的抓著托盤的邊緣不松手,“蔣淘,你先去泡茶罷,這里有我呢!”
一頓飯罷,秦衍又喝了半盞茶才起身往外走。
魏晚晚忙瞟向蔣淘一眼,蔣淘會意的跟了上去,“王爺,要備馬嗎?”
“不需要,別跟著我!”秦衍出了房門,出了天一閣迎頭碰上蒼玉麟,也不等他開口便直截了當的說道:“去你府上,走罷!”
秦衍在城主府一整日,有意無意的向所有人昭示著,他人在楚州的事實。留了晚膳后,蒼修文才送出大門,叮囑蒼玉麟,“好生送王爺回天一閣去,不得再歪纏!”
蒼玉麟委屈的點點頭,自始至終不說一句話。
“無需送……”秦衍漠然而語,身形忽然暴起,如一陣疾風般刮過街市消失在眾人眼前。遠處那個白衣纖弱的身影,莫非是她到了嗎?
蒼修文大張著嘴,只這極致輕功就是自己門派無法比肩的。
“爺爺……”蒼玉麟無比傾慕的看著秦衍消失的方向,似下決心一般,喃喃自語:“我一定要拜虎王為師,誰也別想攔著我。”
近了,秦衍才知曉自己錯了。那個著白袍的書生雖也生得不差,卻不是她。至少沒有她的神韻,那種即使她再怎么易容也藏不住的靈動,無論是濃妝下的慕家輕煙小姐,亦或是女扮男裝的丐幫少主;那種即使他眼睛看錯,心也不會認錯的熟知感。
他有些落寞,抬頭看向不遠處的天一閣,非常不想回去。
轉身往后走出熱鬧的燈市街,不知不覺又來到清觴酒莊的門前。他半分不猶豫,似入自家府門一般,腳步輕快而隨意。
“王爺!”嚴明武迎上來,聞到他身上的酒氣遂主動開口,“您樓上請,在下給您煮壺茶醒醒酒。”
秦衍客氣有禮的點頭,“有勞嚴掌柜費心!”他有意無意的睨了一眼柜臺后小門外的院子,踏著樓梯上了三樓。
嚴明武雖然不知道自家主子與虎王的關系,但辛主交代過,但凡虎王上門,等同主子親臨,仔細伺候就對了。
一壺茶喝得殘了,秦衍起身告辭。
天一閣內仍舊熱鬧著,喝酒行令,吆五喝六。他帶著一身自骨子里散出來的寒氣進門,蔣淘正和東方掌柜的等在門口。
“我的爺,您總算回來了!”蔣淘連忙迎上前去,“王爺,先上樓!”他意有所指的看向樓梯。
秦衍淡淡的點了點頭,當先往樓上去了。
蔣淘看了一眼東方掌柜的,緊跟著秦衍身后也上了樓,小跑著上前推開門,“王爺,陸少潛有消息傳來,梁州城被圍。”
“人呢?”秦衍問道。
蔣淘一時沒明白他要找誰,“誰呀?晚晚姑娘今日忙了一天,應該是回去歇下了罷?”他轉過身往對面魏晚晚住的屋子張望了一回,剛想數落王爺幾句,忽然看到秦衍的眼中冷芒極盛,他再不敢造次,垂頭不語。
窗外有疾風射來,對著秦衍亮著燈的屋子。
秦衍搶到窗口,來人便從他打開的窗戶躍了進來。
“虎王,我家主子有信在此!”那人一身夜行衣,黑巾遮面,袖口處有一標記,同慕輕煙貼在龍泉鎮那座宅子門楣上的有些像。
那人從胸口掏出一封薄薄的信箋雙手遞給秦衍,隨后恭身行了一禮,從窗口翻了出去與茫茫夜色混為一體。
“你下去罷!”秦衍不急著看信,反而催促蔣淘離開。
蔣淘知今夜惹了主子不高興,也不敢多嘴,怏怏地退出門去。
秦衍急不可待的拆了信封,抖開折疊的信紙,上邊寥寥數語,寫的卻全是軍機:梁州城外阻兵萬余,圍城無危;龍門郡無險情;晉城無傷亡,城主府內卻有一只假大蟲。
信上沒有稱呼,亦無落款。
秦衍依舊照原來的樣子將信紙折好裝進了信封,眉間一抹愉悅解凍了他能冷死人的寒意。站在窗口吹著山間濕熱的風,雖只字未提他想知曉的事情,可沒來由就覺得身心舒暢。
天微微亮起時,細雨如絲,纏綿著飄零而落。
蔣淘又來敲門:“王爺,白炎風白統領到了。”
“嗯!”秦衍答應著,起身開門。
白炎風單膝跪地:“王爺,屬下來遲,請王爺降罪!”
“起來!”秦衍看他一臉疲憊,算著日子該是再遲半日才到,想來倒是他自己急了。
“落了帳不曾?”
白炎風聽令起身,“回王爺,我進城時正在安營,日初前可以升灶。”
“好,本王給你三日休頓,你下去歇著罷。”秦衍在下屬面前從不說一句廢話,或獎或罰,軍紀嚴明。
蔣淘從柜子里捧出一套華麗的寶藍色織云紋錦袍,“王爺,小的伺候您換了衣裳,掌柜的備下了早膳,可是要往城外大營中去?”
“嗯!”秦衍洗漱畢,見蔣淘捧了衣裳來,便將身上那件欲脫將下來。可待蔣淘走得極近時又聞到一股香氣自那衣裳上散出來,他瞬間擰眉,“這衣裳哪來的?”百镀一下“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他斂了行路的聲音,以絕佳的輕功躍上二樓露臺,貼近窗口凝神細聽:正屋內沒有人,西邊那間屋子里有一道極淺的呼吸聲,武功不弱。
他心知那人并不是自己要尋之人,卻仍戀戀的不愿離去。
秦衍拎著他的衣領送到門外,對著來送水的伙計吩咐道,“好生送他回去!”
伙計忙將水倒進屏風后的浴桶里,小跑著出來去拉蒼玉麟,低聲央求,“蒼小爺,您就回去罷,虎王是何等身份,豈容你這般胡鬧?若當真鬧得不象,你蒼家滿門都要倒霉的。”
蒼玉麟低頭不語,硬是忍著眼框中的淚,一步三回頭的隨了伙計出去。
大堂內似有人來了,鬧騰了一會又安靜下來。秦衍半分睡意沒有,他起身重又穿了外袍,從窗口飄了出去。
天時四更將末,大街上半個人影都沒有了,白天熱鬧喧囂的燈市街此時也沉沉的睡去,他沿著白天曾走過的路往清觴酒莊方向疾縱。
清觴酒莊三層小樓半點燈火沒有,他繞過酒莊的前門,順著小巷子來到后院墻下。果然,那后院連著一個跨院,兩層小樓就建在跨院內。
雖只有十一歲,已能獨當一面。
三年前,他在書館聽到了秦衍的故事,自此一心唯念秦衍為尊;今日遇上了,他當真是把他小小年紀能想的辦法都想到了,只為能跟隨秦衍。
秦衍斜覷了他一眼。
沐浴后秦衍的酒已醒得差不多時,暗衛接二連三的往來,至三更方才歇下。他躺在床上,兩眼望著帳頂耿耿不寐。
這五日,半點她的消息也沒有,秦衍不免有些心焦。不知為何,他很怕這半月的相處是自己的幻象,那嬌嗔溫柔的她與從前所認知的那個她完全不同。
秦衍手指迸出一道內力,抬著他小小的身子使其再磕不下頭去,冷凝著聲音道,“你回去罷,不要再來了!”
蒼玉麟雙眼含淚,倔犟的不肯起身。
“王爺,您先喝一盞茶,沐浴的水馬上就來。”蒼玉麟見秦衍衣襟散著,知曉他要更衣,便小步挪得離他近了些,訥訥低語,“王、王爺,我伺候您更衣!”
蒼家是楚州城的掌權人,他的父親蒼端又是這一代青山門的掌門,家族龐大,尊嫡為貴,等級嚴明。他是嫡長孫,自小便被當做蒼家未來的族長在培養,連同宗的叔叔輩都沒有他來得尊貴。
蒼玉麟偷眼看他,而后又低下頭去喃喃,“我想拜您為師……”
秦衍冷冷的回絕他,“本王不收弟子!”他認真的看著蒼玉麟,“青山門武功深不可測,你大可不必一山望著一山高,潛心修習本門武功最合適不過。”
“我、我想眼著王爺學習兵法。”他猶不死心的看著秦衍的眼睛,“王爺,我一定會非常努力的,您一定要收下我!”蒼玉麟生怕秦衍拒絕,雙膝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邊磕頭邊為自己求情。
蒼玉麟頓時手腳又無外安放了,不敢動也不肯離開。
“說,你為何要跟著本王?”秦衍鎖著眉心,不耐煩的問他。
秦衍皺著眉頭進了房門。
半刻不過,敲門聲響了兩下,“王爺,茶泡好了,我能進來嗎?”蒼玉麟在門外小心翼翼的問著。
秦衍將已解了扣子的衣袍又掩上,冷著聲音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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