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衙門內,氣氛特別凝重。
頭把手、大理寺卿孔同光在幽暗的屋子里踱了幾個來回,終于停在了鄭沐面前。
“霍大學士那番話,意味深長。安國公在東海水師是否存在指揮失當,我們要拿出定奪來。”
鄭沐想了想,道:“孔卿,卑職以為,定奪不該由大理寺來拿。”
“此話怎講?”
“卑職請問,當時霍大學士說這話,除了孔卿,現場還有誰?”
這話問得,突然有了點意思。
孔同光道:“怡親王、譽郡王、戶部尚書和禮部尚書,當時我們在值房,一同等候皇上召見。”
如此,鄭沐就懂了。
他微笑道:“霍大學士是說給怡親王聽的。”
“可怡親王卻當什么都沒見聽,并沒有發表意見。”
孔同光說得極慢極慢,這樣的敘述很容易變成自問,從而在自問中找到頭緒。
他突然點頭道:“沒有意見就是意見,是放手讓大理寺干,機樞處不會插手的意思。”
鄭沐見孔同光終于參透,不再說話,將眼光轉向了大理寺大殿高高的窗戶。
那里透著外面的陽光。
常年掌刑獄、審案件的地方,本身也像是個監牢。光明總是既遠又近、既真實又虛幻。
孔同光下了決心,又道:“你說得對,我們只陳經過,不作決斷,讓機樞處去定奪。不過,鄭少卿,安國公到底曾經是你妹夫,你要不要回避?”
鄭沐笑得坦蕩:“大順律,成案方要回避。如今只是調查,并未成案。孔卿知我不會徇私。”
孔同光拍拍他:“我當然信你。我老了,半輩子都交給了大理寺,交給了朝廷,如今到了致仕的年紀,不用顧忌那么多了。你卻不一樣,正當壯年,前途無量,每一步都要小心,不能有點半兒差錯。”
這話說得交心。
尤其弘昌帝近年已大不如前,諸位皇子亦是蠢蠢欲動。
雖大順朝依然國泰民安,但皇權之隱憂,已露端倪。
“謝孔卿肺腑之言。”
鄭沐大聲道謝,心中卻愈加憂心忡忡。看來朝中的反對勢力,隨時有可能利用東海戰事發難,陳遇安的失蹤和指揮艦重返人間,很可能成為刺向怡親王的頭一道利劍。
窗戶依然那么高,光明依然觸不可及。
重錘已落向戰鼓,一觸即發。
東市口五英街在東城門外,原本不算熱鬧。后來漸漸聚集了來大順朝販馬的外域馬商,慢慢地就有了一種不同與京城繁華的熱鬧。
這里除了馬商,更多的是因為馬市而存在的各色商鋪,如今已成了三教九流匯集之處。
陳木枝騎著小馬一進五英街,就被路邊的馬商盯了個遍。
“小兄弟,賣馬還是買馬?”
陳木枝知道這些外域商人與大順商人不同,什么“和氣生財”、什么“買賣不成仁義在”,對他們來講不存在。
所以不能搭話惹麻煩。
于是擺擺手,一臉冷若冰霜。
見這少年冷漠,馬販子覺得沒勁,便四散尋找新的目標去了。
好在除了馬商,這里做生意的人基本還都是大順朝的民眾。陳木枝尋了一間茶肆,進去坐下。
老板是京城的人,小二跑過來,笑成一朵花,也是京城的人。
陳木枝喊了一杯茶,給了錢,卻沒喝。
問道:“我要找五英街秦家,不知在哪間?”
“秦家?”小二臉露驚訝之色,“小兄弟你找他家作甚?”
“我是秦家小爺的朋友。”
“秦家倒不難找,出門右拐,往前百余步,一座二層青磚房整日閉著門的便是。”
小二打量著她,“不過小兄弟,聽我句勸,別去。”
“為何?”
“秦方那老東西古怪,誰找他兒子,都會被打出來。”
陳木枝笑道:“曉得了,謝謝你。”
說著起身走了。
小二望了望,茶水一點沒動,銅錢倒抓了一把放桌上。
小二嘿嘿一笑,掏出五枚拽手里,其余的全裝進了口袋,然后將茶水端走了。
出門右拐,陳木枝沒上馬,牽著小馬步行百余步,果然望見一座二層的青磚小樓。
臨街,看上去甚是破舊。
“篤篤篤”,陳木枝叩響了門。
不多時,她聽見門里有很輕的腳步聲。
并不是那人體態特別輕盈,反而是一個原本腳步笨重的人,在刻意躡手躡腳。
看來門里的人警惕心非常重,甚至有可能,就扒著門縫在觀察。
陳木枝想起小二說的,誰找秦宜年,都會被秦老爺子打出來。
“有人嗎?秦老爺子在家嗎?”
我找你,還尊稱你“秦老爺子”,很有禮貌了吧。人家可都叫你“老東西”。
果然,門里又有很細微的聲音,似乎是在撥動門閂。
只是這個門里的人,真的很奇怪,應門就應門好了,為啥要跟作賊似的?
就在陳木枝愣神的當口,大門突然開了。
“滾開!”
伴隨著一聲暴喝,一盆水當頭就澆了過來……
千鈞一發之際,不知哪里伸出一只手,猛地將陳木枝往旁邊一拽。
那盆水全澆在了門口的青石板上。
澆水的是個發須皆已花白的老頭,生得一副兇惡之相。
“小王八羔子,躲得倒快,老子潑不死你!”
陳木枝沒時間跟他對罵,轉身去看是哪個英雄好漢關鍵時刻救了自己一遭。
一看竟然是譽郡王府四公子、愛馬成狂的魏蘭海!
“魏……”
“喂什么喂!”魏蘭海立刻打斷她。
“還不快向秦老東西道歉。”魏蘭海道。
“為什么要道歉,他潑我!”陳木枝好生不服氣。
魏蘭海向她使著眼色,嘴上卻不耐:“秦老東西要潑水,你竟然敢躲,害人家潑空,難道不要道歉?”
沒王法了啊。
這秦老爺子哪門子的霸王,還得乖乖讓他潑不成?
見陳木枝明顯不服氣的表情。魏蘭海又開罵了。
“你當自己潑水很厲害嗎?潑冷水、潑開水、潑淘米水、潑洗腳水……告訴你,你都潑不過這老東西!”
暈,這不是自己跟蘭馨郡主說過的話嘛,竟然被他用了。
秦方卻眼睛亮了:“他也潑水?”
魏蘭海一本正經點頭:“潑啊,這位小兄弟是東橫街第一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