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乎很快,書商便打出了招牌。
聽聞齊國公新書上市,京師又是轟動。
到了次日一早。
一群西山書院的讀書人,在天罡拂曉時,便喜滋滋的出現在了各大書鋪的門口。
不只是西山書院的學子,便是其他的讀書人……也對此抱著好奇。
當然,他們是帶著批判性的眼光,只是單純的想要看看。
一切都如疾風驟雨一般。
但凡是涉及到了齊國公的事,總是迅捷無比,于是乎,書鋪開門兜售。
厚厚的一大本,居然只要三十五錢。
三十五個錢……在這個時代想要買書,幾乎是天方夜譚。
而且還是如此厚厚一沓,可謂是價格實惠量又足。
畢竟這個時代,還處在半機械和辦手工的狀態,印刷作坊所需的人工驚人,不只如此,油墨和紙張,還有校對之類的開銷,都是不小的。
可當人們拿起這沉甸甸的書時,卻陡然明白,為何此書如此的廉價了。
沈傲是昨天夜里便跟飛球營告了假,而后在這書鋪外頭等了一宿,書鋪門一開,第一個沖入書鋪的。
他乃是齊國公的徒孫,更是方繼藩最堅定的追隨者。
拿了書,他才感覺到此書有一種廉價感。
這令他心里頗有幾分嘀咕。
自己的師公是什么人哪,這可是無雙國士,天下一等一大才,他的書,居然用如此低劣的紙張,這………
只是這個時候來不及多思考了,身后已是人山人海,于是沈傲抱著書,匆匆擠出了人群,身邊早有許多的生員圍了上來,沈傲懷著激動的心情,而后……將書打開……緊接著……一股子完全陌生的文字,展露他的眼前。
這些文字,他不是不認得,只是組合在一起,卻讓他覺得……極為陌生。
這是……
看書的人……已是不少了。
許多人的臉色一下子陰沉下來,他們首先冒出來的念頭便是,這一定不是齊國公所書,一定是有什么誤會。
莫非是書商想要趁此機會斂財,打著齊國公的名義?
可……這樣的念頭,實在過于魔幻。
誰有這樣的膽子,敢打齊國公的名頭去賣書啊。
卻更多的人,每天拿著這書,開始努力誦讀。
他們總覺得,自己恩師或者是師公的意圖,定是潛藏在這書中。
雖然這里頭的言辭極為粗鄙,紙墨也同樣帶來不適,可人們依舊深信,齊國公所著的書,一定飽含著深意。
“這都是什么玩意!”
第一個打破了沉默的,居然是朱厚照。
朱厚照氣咻咻的將書一摔:“還以為是什么了不起的東西,原來……竟是這么個玩意,如此粗淺的知識,也需他來修?老方是吃錯藥啦,精神科呢,將精神科的人叫來,讓他們綁了老方去治一治。”
雖是發了一通脾氣,可朱厚照還是重新將書撿起來,口里嘀咕著:“這家伙……到底在故弄什么玄虛,可這樣的書……一定沒人看吧。”
蕭敬疾步進入了奉天殿。
弘治皇帝這兩日心緒不寧,因而蕭敬總是陪著小心。
他小心翼翼的行了禮,而后道:“陛下……”
“嗯?”弘治皇帝頭也不抬,皺眉,看著擺在跟前的這本名叫《明頌》的書。
此書取名《明頌》,自是有幾分喜慶的意味,大明頌嘛。
可問題就在于,方繼藩這家伙……
“哎……”弘治皇帝郁悶嘆著氣,搖搖頭。
而后他抬頭,看了蕭敬一眼,才道:“何事?”
蕭敬便道:“陛下,聽說……京里的書商,都開始兜售齊國公的書了,聽說齊國公印刷了許多冊,在各處書鋪吆喝。”
弘治皇帝頓時老臉一紅:“此后呢?”
“起初還熱銷了一陣子,據說幾個時辰,就兜售出了上千本……”
上千本……
這絕對算是極高的銷量了。
弘治皇帝似乎覺得,很快就會有上千人嘲諷自己。
弘治皇帝皺眉,眉頭似是快要打結了,納悶的道:“這些書商,實是唯恐天下不亂,他們的書籍上市,難道也不先看看的嗎?”
“畢竟這是齊國公所著,書商們還是極歡迎的。”蕭敬小心翼翼的看了弘治皇帝一眼,勉強露出笑容,又道:“不過,陛下……也有一個好消息……那便是……幾個時辰之后,這書的銷量,便開始暴跌了,顯然已經有人大抵的知道了里頭的內容,因而不少人開始散去。也就是說……此書至多再賣千來本,應當再無人問津了,陛下……不需擔憂。”
弘治皇帝聽到此處,臉色才緩和了許多,他雖然已經感受到,看到書的人,定在背后小聲的非議,甚至還有人取笑,可若是此書的影響,在可控的范圍,倒是一件可喜的事。
弘治皇帝咳嗽:“噢,知道了,繼藩此次修書太不認真,這些許的銷量挺好,今日這當頭棒喝,算是讓他吃一吃教訓,他不是一個愚笨的人,恰恰相反,反而是絕頂聰明,只是有時將這聰明勁用在了……”
弘治皇帝說著,眼角的余光,又掃到了這《明頌》之中其中一介關于母豬產后護理的小知識上頭,弘治皇帝驟然覺得辣了眼睛,要瞎了,接著語氣加重:“用在了這些亂七八糟的事上頭。”
蕭敬連聲道:“是,是,是,陛下所言甚是。”
弘治皇帝又嘆了口氣:“以后關于此書,不得再提起了。”
蕭敬低眉順眼的道:“是,奴婢遵旨。”
陳十三第一次去京師。
雖然去京里,只是瞧一瞧熱鬧,可是進京,對于他這等尋常的百姓而言,卻是一件足以吹噓一輩子的事。
雖然他是給商賈雇了短工,替其趕著車,送了一車貨物去,可送完了貨,少不得在京里閑逛上幾個時辰,給自己的婆娘添置一些東西。
他乃是北直隸永平府灤州人。
那兒是偏僻的所在,雖屬于北直隸,可進一趟京,卻極為不易。
他一路閑逛,如劉姥姥進了大觀園,此時感受著這京師的繁華和富庶,禁不住羨慕起來。
忍不住感慨:倘若自己生在此處,該有多好啊。
此時……
熟悉的聲音,在街角響起。
是個書鋪,書鋪門前有伙計在賣力的吆喝。
當然,對于陳十三而言,這讀書人的事,和自己沒有關系。
可聽那伙計道:“齊國公大作《明頌》,快來看,快來買……”
齊國公……
陳十三一下子……走不動步子了。
呀,是齊國公啊。
陳十三在灤州早就聽說過齊國公的大名,有一個親戚從京師里回來,就曾繪聲繪色的談過齊國公,此后……州中駐扎了屯田衛的校尉,甚至進來了一些商賈,他們也在談齊國公。
當然……齊國公三個字,自陳十三內心里,喚起了記憶的,卻是西山錢莊免租招募佃農耕種的事兒。
這招募佃農免租不說,而且還有規矩,這第一等的,乃是家中有人從軍的,這其次的,則是家中沒有田產的,這兩類人,先照顧著,其他人,靠后。
陳十三就屬于第二類,他不相信天上掉餡餅的事,可是……當他抱著去試一試的心態去申請時,居然……竟當真給了他一塊地。
地不大,陳家七口人,二十畝,且這地并不算肥沃,可是……有了這免租的土地,青壯們若是閑暇時,再尋一些差事,打個短工,這樣的日子,對于從前還是佃戶的陳十三而言,簡直快樂似神仙一般。
現在趁著農閑,他來打短工,聽到這熟悉的齊國公三個字,陳十三突然覺得自己鼻子有些酸酸的,眼睛就像是進了沙子,他揉了揉,眼眶便紅了。
不由自主的,他挪動了步子,走到了書鋪,好奇的看著擺在最前頭的書。
這書鋪顯然已經無人問津了。
或許是因為……書鋪積壓了不少《明頌》的緣故,以至于,商賈們為了趕緊將這些書銷出去,減免一些損失,便讓伙計們沿街叫賣。
“多少錢?”
對于書,陳十三懷著敬畏。
他覺得既然是齊國公的書,帶回去,定能趨吉避兇,可以當門神用。
只是……他又有些羞澀,生恐價格高昂。
“本是作價三十五錢,現在二十五錢賣了。”
呼……
二十五文錢,對于陳十三這樣的人而言,也是可以咬牙買一本的,至少這比他預想中的低廉得多了。
這似乎是他第一次如此的豪氣:“買了!”
于是……
婆娘的布也不扯了,只買了一些孩子吃的零碎食物,包裹起來,捧著書,陳十三回程。
回到了村中,陳十三小心翼翼的將這寶貝書擱起來。
書買了……總要看看。
陳十三其實也勉強認得一些字,并不算是大字不識,畢竟……人需用錢,錢上就有字,還有一些極常用的字,他大抵是有印象的。
雖然在讀書人眼里,他依舊還是目不識丁的野人。
可他翻開了這《明頌》,竟是深吸一口氣,因為眼前,仿佛打開了新的大門。
這些字……固然許多不太認識,可有些……竟是認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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