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冉歲將宴

六十二

一周以后便是北斗之戰的第一輪,好在顧海與蘇子的順序并不靠前,故而又額外多了些時間出來。

自開學以來,所有人都心照不宣般絲毫不提當日沼湖一事,仿佛就連秦霜葉這個人都未曾出現過一般。唯一能讓顧海感到這件事真實發生過的,就只有偶爾看見白芷時她那冷漠又頹然的表情。

由于顧海與蘇子每晚都會去昆侖千年錄中找晏別修習,故此方一諾每天都會從食堂捎些吃食回去,好讓二人不至于餓肚子。

這晚,許是兩個師弟回的遲了些,方一諾有些不放心,于是便沿路找去。遇見二人時,他們正有說有笑地往上陽峰走,夜風將少年們的對話斷斷續續吹進了方一諾的耳朵里:“你說師兄是不是深藏不露的高手呀,畢竟不是說方家原本代代都是葉氏家主的近侍嗎?”

聽到這話,方一諾有些無奈地笑了笑,他隔著座小木橋對二人揮手喊到:“你們磨蹭什么呢,飯我都熱了幾遍了。”

顧海與蘇子雖看不大清具體的位置,不過還是循著聲一路小跑到了方一諾的面前,他們只道對方還未聽見先前的問題,于是好奇地又問了一遍。三人悠然向上陽峰走去,兩個少年一邊吃著方一諾帶出來的雞腿,一邊一臉期待地等待著答案。

一番思索之后,方一諾答道:“我倒是想要那么強的實力,只是自葉氏不設近侍之后,方家對后人也不再那么嚴格,唯一的要求就只剩下了忠誠。”說著他便停下腳步,表情也變得認真起來,又再度強調道:“忠誠,這是最重要的東西。你們也一樣,無論是友誼或是愛情,又或者是其他許多的事,忠誠是必不可少的。”

顧海原想直接開口應下,不過蘇子卻搶在他前面再度發問:“師兄,那若是成了愚忠呢?”

年紀稍大些的少年顯然沒有預料到對方竟會提出這種問題,他驚訝又欣喜地看了蘇子一眼,接著又繼續向前走去:“這個啊,就要看你們自己了。在我看來,若是認定了某事或某人值得我如此相待,那么無論他人如何言說,都不算是愚忠。而若是不值,那便快刀斬亂麻,切忌藕斷絲連。”

與先前江行闕主動去雪竹林找晏吟不同,此番二人確實是巧遇。

自梨林大陣出現裂口以來,愈發濃重的瘴氣逐漸將那如吹雪般的月光映梨花之景吞噬殆盡,巨大的梨林之中,竟只有那些沿路的石燈散發著微弱的光芒。

江行闕將霜降懸于大陣之上,指尖的符篆自第一道口訣開始便依次向各處散開,直到最后一道符篆也緊緊覆在地上,被落花所掩蓋的封印終于發出如極光般不斷變幻的詭異光亮。

它們順著咒文一路前進,最后在陣心之處,霜降之下,匯成一道通天的光柱,將整個玉京峰都照亮了起來。

顧海一行三人雖已回到里院中,卻亦被那光柱所震撼,只見遠遠望去,就仿佛一座閃光的銀白巨塔一般。兩個少年被眼前的景象驚訝地說不出話,只是直勾勾盯著玉京峰的方向,期待著接下來的發展。

可那光柱卻并未如二人所愿,銀色的光芒短暫且詭異地扭曲了一番,接著便從一邊,好似雪崩般迅速塌陷下去。銀光就像流沙似的落成一個傾斜的角度,沒過多久,原本還在夜空中矗立的光柱便已蕩然無存。

江行闕眼疾手快,在霜降落下之前接住了它,她將霜降收回鞘內,接著走向方才光柱開始陷落的方位,在那一處蹲下身,又復蓋了一道符篆上去。果然如她所料,符篆并未感應到陣法應當存在的修為涌動,就連夏天剛開學時那一絲微弱的氣息都已然消失。

“最多就只剩下三年,最少……一年?”她像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得出的結論,站在原地,良久都沒再有任何反應。

漫長的寂靜之后,一陣風聲喚醒了正出神的江行闕,她怔怔走向沼湖,卻意外發現早已有人來到此處。

和昆侖五峰上的其他人不一樣,晏吟并沒有修為護體,故而就算出了冰天雪地的論劍峰,他也依然披著件厚重的斗篷。江行闕看見晏吟時,他正立于沼湖的中央,腳下正對著的,便是秦霜葉的尸體。

見來者是江行闕,晏吟便立刻意識到方才的光柱應當也是她施法所為,目的則是為了試探梨林大陣到底還能支撐多久。

說實話,晏吟其實很想告訴她,不必糾結于大陣。與其他人不一樣,他發現,就是算大陣被毀,此刻蘇醒的也只是白降的魂魄。百年過去,白降的身體早已化為白骨,就算能從陣中脫出,也只是一縷孤魂罷了。

想到這里,晏吟低頭瞧了一眼被保存完好的秦霜葉,他的面上帶著絲不忍,眼底卻是滿滿的嫌棄。若非其他容器耗時太久,計劃容易失敗,就是把這個廢物白送給他,他也只會當做垃圾丟掉。

可偏偏此時最容易求得的容器便是自己腳下這個殘次品,于是他也只好把戲演足,期望能夠早日喚醒白降。

沒了梨花的遮掩,月光灑向冰面又折回晏吟的臉上,他裝作惋惜地轉身準備離開,而剛一轉頭,便是小徑中央,立于梨樹之下的江行闕。

二人目光相交的瞬間,少女驚恐又膽怯地迅速將視線移到了腳下,不知為何,晏吟的話語和當日那副猙獰的表情,至今都在她的腦海中盤旋不去。

“你把她害死了,現在又要來看她嗎?”晏吟的聲音溫柔又舒緩的傳進江行闕的耳朵里,她低著頭僵在原地,不敢回答半句,亦不知該作何反應。

于是晏吟又接著說到:“若是不能救她,又何必假惺惺,殺了她又來悼念她呢?”他一步步向江行闕走近,最終在她的面前停下。

江行闕甚至能感受到前人的呼吸,可她卻不知為何一動都不能動,她緊緊盯著那道紫色的衣擺,甚至連目光都停滯了下來。

熟悉的聲音自頭頂幽幽響起,江行闕不由顫抖起來,仿佛傳進耳中的乃是死神為她羅列的罪狀,是要她償命的聲聲催促。

“你害我成了棄子,害江行歌一家被滅,現在又殺了秦霜葉。江行闕,為什么你就能厚著臉皮享受著屬于我的一切,踩在那么多人的尸體上高高在上的活下去呢?”

晏吟說罷,輕拍了一下少女的肩膀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江行闕在那一瞬的短暫接觸之后,終是再支撐不住,癱坐在地,無論如何也無法控制自己不再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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