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端

第九章 玉龍初見

皇后在自己的中安宮里徘徊了一陣子,并沒有進平日起居的猗蘭室,反而是屏退了下人自己進了増喜觀。

里面一應陳設都是皇后親手布置的,但布置好之后,卻一次也沒來過。

兩年前,她還擁有自己的名字,大家都叫她曼殊。

她在青城山逡巡不肯離去,送行的隊伍已經看不見了,她卻一步三回頭,頻頻的叫停車子。

一會要摘那山間的柿子,一會要飲那辰溪峽的山泉,反反復復,拖延著時間。

本來好好的晴天,在一再的拖延下,也起了疾風,眼瞅著天邊就就要飄雪花下來。

“小姐,再不抓緊點,我們就沒辦法在下雪前下山了。”

家中的老嬤嬤一再的催促著她,那是從小看她長大的奶娘,如今千里迢迢跑這一趟,也著實不易。

看著老嬤嬤頭上夾雜的白發,“李嬤嬤,你今年可有六十了?”

“六十二了,我可是看著你母親長大的,后來又看著小姐長大,歲月催人老啊。”

李嬤嬤說起年齡,就無限的感慨。

以前的好日子,什么沒經歷過,花團錦簇般的富貴也如過眼云煙,可現在小姐要進宮去,卻是天大的喜事。

“李嬤嬤可有什么憾事?”

“我能有什么憾事,能看著小姐歡歡喜喜的嫁到宮里,母儀天下,這是我的福氣啊。”

“可是我并沒有見過皇帝,也不知他是個什么樣的人。”曼殊面對李嬤嬤,敞開了自己的心扉。

“自古婚嫁都是如此,誰能知道未來是怎樣的?”

李嬤嬤嘆了一口氣,“嫁給誰都是老天說了算,自己怎么想,并不重要。”

曼殊還想說什么,卻被一個驚雷給頓住了話頭。

過了那么一剎那,她才緩過神來。

“這嚴冬天氣,怎么會打雷啊?”

李嬤嬤戰戰兢兢的抬起頭,不可置信的看著天空。

“我去去就回。”曼殊說完這句話,就轉身又上山了。

留下李嬤嬤等人在原地發愣,她們見她身輕若燕,就那么一陣青煙似的消失了蹤跡。

過了半餉,她又灰溜溜的回來了,一語不發的上了車,就那樣一路向北,去了昊京。

沒有人知道當天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李嬤嬤裝作不知道,其他人更是不發一語。

在許家當差久了,裝聾作啞是基本的職業素質。若是哪一天多了半句嘴,小命怎么丟的都會不知道呢。

曼殊仿佛從那一日就接受了皇后的宿命,她循規蹈矩的按照當時的一切禮儀,做好皇后的功課。

每日里按時起床,穿上一層一層象征身份的裙服,按規矩戴好那一根根鑲金嵌玉的發簪,就連聲氣也跟著慵懶起來。

不用開口,就有宮人伺候好一切物事,她覺得皇宮還真是寂靜,比那青城山有過之而不不及。

短短一年多的時間,已經讓她改變良多。

今日,她忽然想走進那增喜觀。

蒲團、法器都仿佛在召喚她,掛的那一卷畫徐徐展開,正是老君化胡圖。

當年老子騎牛出函谷關而去,余蹤杳杳。后來的人都以為他就此羽化仙去,可天道這東西很

№Ⅰ本章未完,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Ⅰ

是無常,他去了西域教化胡人去了。

生命到了一個瞬間,我們會覺得不能再拖沓下去,有一件事必須要去做了。

函谷關前,守吏尹喜執著地拉著老子的牛車不肯放手,這才有了五千言的《道德經》。

若是他也像其他人一樣,并不會觀星、望氣,便不能知曉老子的前來;

若是他也像眾人一樣,見了老子只知膜拜,也不會得到真傳。

時機恰恰好,老子盛情難卻,就給尹喜留下了隱世前的最后教誨。

由此,尹喜得道,我們得了道藏。

許皇后的這一天也這樣毫無征兆的到來了,她覺得俗世不能再牽絆她的腳步,她的生活應該在山野之間。

宮廷是一個鳥籠,而親眷都是捆綁的繩索,只有遠離了這些,才能有真正的人生。

一條玉龍仿佛要沖破老君圖的畫面,載著她去天地間遨游。

“玉龍,瞧那玉龍……”

宮人們什么也沒有見到,她們眼看著皇后如同入了瘋魔一般,死盯著那副畫,一動不動。

當晚,許皇后就不知所蹤。

后來很多年,人們提起當日的情形來都是諱莫如深。

略微知道些內情的宮人,都被杖殺。

増喜觀鑒證的只是皇后的信仰,并沒有給她身邊的人帶來任何喜慶和福澤。

史書上,這位崇道的皇后,只是寥寥數筆交待了她的生平。

“初,太后以許女端重有福,宜正中宮。后性謙恭和順,宮人皆深賢之,而帝益禮遇焉。

洪慶二年,病篤,猶勸帝以民生為重,死后追贈貞靜皇后,葬于炎陵。”

倒是在一些逸史雜書里,可以看出一些端倪。

《鹿野全編》中說,“廣春子者,大司徒許霆亨之女,幼而好道,靜默恭謹。讀《莊》、《老》、《列》三傳,五經百氏,無不涉覽。

志幕神仙,味真耽玄,欲求沖舉,常吐納氣液,攝生夷靜。

曾別居鬧處,父母不以為忤。

年十七,強適鴻音王朝宣德帝,次年不知所蹤。

人皆謂,廣春子心期幽靈,精誠彌篤,從而白日飛升。”

對于外人,這位崇道的皇后可以成為一個傳說,但對姬繁生來說,這是一個莫大的羞辱。

宮禁森嚴,她一個弱女子,竟然說走就走,而且沒有人看到她的蹤跡。

宮中的人都是怎么當差的?或者,他們都是聽命于左相的奴才?

姬繁生下令要杖殺皇后宮中的宮人時,姜太后只是輕輕的搖了搖頭,一點要說話的意思也沒有。

倒是太妃聽了,在那里拍手稱快,說皇帝越發有個君王的樣子了。若是早就擺起皇帝的威嚴來,也不至于讓后宮發生這樣不吉利的事情。

姬繁生聽了,苦笑一下,“皇帝的樣子,什么是皇帝樣子?母親,你多慮了。

那些人怕是左相早就埋伏在宮中的細作,如今清洗一下,也甚是干凈。

至于說擺擺皇帝的威嚴,急什么?我連個后宮都沒有弄清靜,還談什么做皇帝?”

太妃聽了,仿佛從來沒有見過兒子一樣的,好奇的看著他:“兒啊,你開始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