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端

第六十章 細雪的孩子

前面是熱熱鬧鬧、沸沸揚揚,福陽宮里卻是冷冷清清、凄凄楚楚。

很少有人關注這里,大家連去做一個冷漠的看客,都沒有心情了。

生命中擁有過的所有燦爛,終究都需要用寂寞來償還。

皇帝和太后可以不在意,但舒太妃對葛細雪還是關注的,畢竟她還懷著孩子。

雖然明面上不好說,但暗地里還是派了人手照看著。

舒太妃想,怎么著,這也是皇帝的第一個孩子,必須得保住了。

其他人可能看到的都是利益,都是血與火的斗爭,她不管。

舒太妃只知道,葛細雪肚子里的孩子是她的孫子,是姬繁生骨血的延續,也是自己骨血的延續。

自從驃騎將軍犯了事,皇帝沒有難為過細雪,還時常到她的福陽宮走動。 直到親征烏延國,驃騎將軍竟然敢謀逆弒君,這之后,便一次也沒有見過葛細雪。

驃騎將軍砍頭的時候,皇帝也沒眨一下眼睛。

這個細雪也很是硬氣,沒有去求情,也沒有哭訴,仿佛這都是她應得的。

也許,她也知道兄長犯的錯已經無力回天。

也許她盼望著生下皇子,可以逆轉自己的命運。

又或許,她覺得皇帝總有一天會想起她的好來。

夏日里盧才人的朝仙館傳出絲竹陣陣,細雪聽著雖然不是滋味,但還是存了一絲念想。

想著皇帝厭了絲竹之聲,總能想起自己來。

到了秋天,云婕妤進宮,直接住進了碧霄宮,她才曉得厲害。 她對身邊的老宮女嘆道,這輩子怕是不能再見天顏了。

伺候的老宮女一時間默默以對,完全不知該說什么來安慰主子。

想了想才應道,“碧霄宮以前是姜太后的,那并不是寵妃的住處。”

“這宮里早沒了皇后,誰去住碧霄宮,不就代表了皇帝的心嗎?”

細雪有著不一樣的敏感,她猜對了別人的際遇,卻猜不透自己的結局。

春去秋來,四季更迭,時間過的那么慢,又那么快。

在細雪的眼里,這宮中的四季似乎都是一個樣子,都是那出不去的宮墻,都是那只能望見一個角的天空。

都是那穿著青衣的宮人,都是那捧著托盤的小心翼翼。 當初鯉魚躍龍門似的要往宮里跑,如今想出去,卻也是不能了。

過了年,這眼瞅著細雪也快要臨盆了,舒太妃不放心,讓玉姒悄悄去看過一回。

還特地交待了,讓帶一些燕窩過去。

玉姒本來不欲管這些事,平白的惹上麻煩不說,還容易落下嫉妒的名聲。

但舒太妃交待了,自然沒有不去的道理。

拿了燕窩,玉姒便帶了小茉去往福陽宮。

小茉也在一邊撇嘴,“小姐真是的,就不該答應舒太妃。

你就是太好說話了,現在這樣跑腿的活兒,也落在我們身上。”

“小茉,教你多少次了,在宮里說話要謹慎。回去,罰抄兩遍宮規。” 小茉聽見這話,才吐吐舌頭,知道自己又多言了。

到了福陽宮,玉姒見曾經風光一時的愉貴妃神情困頓,因為懷孕面目都有些腫脹,曾經清麗的容顏也失了顏色。

這般面目,怕是再無機會了,至于肚子里的那個孩子,還不知是男是女。

見了玉姒進來,也不理睬。

那模樣像是看厭了宮廷,也像是漠然了一切人和事。

玉姒看了看,就出來了,她一邊走一邊心里暗想,沒有了圣心眷顧,沒有了娘家扶持,就這般模樣,也是可憐。

若有一日,她若落到這般田地,真是不敢想。

還好,祖父已經是政壇常青樹很多年了,門生故舊遍布朝廷,加上表姐的緣故,皇帝對太師還是相當尊重的。 但若表姐有一日失寵,自己也沒有孩子依傍,是不是更沒有立足之地?

玉姒的驚慌讓她腳下一跌,整個身子就栽倒下去。

奇怪,怎么迎接她的不是冰冷的地面,這般的有力,這般的溫暖。

“啊,陛下。”

玉姒錯愕的看著眼前的皇帝,不知他為何會出現在面前?

但顧不得多想,她按照之前演練過幾百遍的美麗姿態,給皇帝深深行了一禮。

皇帝仿佛不經意一般,尋常的打了招呼,“玉姒啊,你這是從哪里來?”

玉姒覺得腦門上就開始冰冷,這個皇帝,真的是心里各種清楚。

“陛下,我方才受舒太妃之命,去看了葛采女。” “哦,辛苦你跑一趟,細雪怎樣?算日子,也快了吧。”

皇帝還是親切的稱呼她細雪,仿佛前朝的事兒并沒有影響到他的情感,也仿佛過去這幾個月并不曾冷落了她。

玉姒心里不是滋味,她不解,怎么可以一邊涼薄,一邊又裝作深情的樣子呢?

“既然陛下如此掛懷,為何不親自前去看看?”

皇帝盯著玉姒看了一下,這個女子有趣,竟然這樣直白。

細細看去,樣貌也是很不錯的,就是少了些韻致。

“朕來問你,細雪的孩子,你覺得該怎么處理?”

玉姒驚愕的抬起頭,“處理?那可是陛下的骨血,如何處理,自然是要好好鞠養。”

“你可愿意?”

仿佛長久陰暗的天空一下子被撕開了一個口子,玉姒覺得自己的機會終于等來了。

她立即跪下,如同冰冷的地面也懷著熱切的鼓勵。

“我愿意。只是葛采女怕是不能留著了,眾口鑠金啊。”

她鼓起勇氣,宮內誰也沒有談起過如何處理葛細雪,這是皇家的忌諱。

但這次她必須為自己爭取一線機會。

如果踏著別人的死亡,能擁有上升的機會,擁有更多榮耀的機會,為什么不呢?

“是嗎,我一直覺得細雪是無辜的呢……”皇帝的聲音很低,玉姒聽著,卻分外真切。

本來她還想著借助養育皇子來爭取恩寵,可是照皇帝這態度,將來難免看著孩子思念母親。

若是再想起她也是幫兇,那可真是給自己添堵了,當下,她便打定了主意。

“陛下,您可知外間都怎么議論這件事嗎?

如果再不妥當處理,遺患無窮啊,這將有損于帝王的威嚴。

皇子是皇家血脈,但葛采女卻什么也不是。

她理當為了陛下的尊嚴,去死。”

一陣短促的沉默,無聲,卻沉重。

“朕知道了,你看著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