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端

第六十五章 艱難的抉擇

二月里天氣還是有些寒涼,白日里花團錦簇,到了夜間就寒浸浸的。

花朝節那一夜,皇帝在高高的宮城上吹著冷風,玉姒在重華殿細細的描眉畫眼貼花黃,衡英卻在為一樁事情苦惱。

她盯著那封信,看了許久,就連燭火變得黯淡也渾然不覺。

白日里那些歡愉仿佛隨著太陽下山,退到了不知名的角落。

華少在舊歷新年前趕了回來,剛好來得及籌備花朝節,也帶回來了衡英想要的東西。

如今,這封信,又把一些舊事勾陳出來,衡英本來想忘記的,現在卻不得不去面對。

拜月的長尊不是那么容易做的,也不是太后將扳指給了她,就能完成這種傳承。

去玉芝山締結盟約,才是最重要的一步。 本來她是沒什么牽掛的,但如今有了姬繁生,她覺得世間還有是東西在牽引她,讓她不能狠下心來締結那個盟約。

她眼前總是上午姬繁生陪她看花朝節的場景,一幀一幀的在慢慢回放。

大清早,天還沒亮時,姬繁生便要拉衡英匆匆起身。

“不是說好,要去花朝節看熱鬧嗎?”姬繁生的聲音暖暖的,比那錦帳間的熏爐冒出的熱氣,還要熱絡一些。

“急什么,這么早,怕是沒有什么好看的。”衡英翻了個身,慢慢舒展了一下身體。

“看他們如何裝扮花朝節,這才更有趣呢。”姬繁生拍了拍衡英的背脊,又像是愛憐,又像是無聲的催促。

“去看商販們忙忙碌碌,充滿期待的樣子?”衡英忽然來了興致。 “正是。”

“我看陛下是想回去重操舊業了。”衡英一笑,竟開始揶揄起皇帝來。

“如果有衡英相伴,也未嘗不可。”

帶著兩分真心,三分假意,又有五分調侃的成分,皇帝回答起來,還真是爽快。

衡英聽了,倒有了兩分癡意,誰不想在世間有個人彼此依偎,彼此取暖,彼此愛慕?

但這些簡單的幸福,卻得衡英付出極重的代價。

拜月講究棄情絕愛,上一代的長尊是千機老人,但他卻將教中權利拱手相讓給了姜太后。

與玉芝山締結盟約的人也是姜太后,但在最后的時刻,還是千機老人奮不顧身的沖了上去。 他最后留下的話是,我是長尊,必須我去。

衡英摸著手上的扳指,她不知姜太后的這一份托付,到底是會怎樣改變自己的命運。

也許,她可以走一條不同于以往修行的道路。

也許,她可以兼顧修行與情愛?

不,不,那些前人都不曾做到的事情,自己何德何能,就能做到呢?

但是,她還是忍不住的要去想,究竟有沒有什么辦法可以不負他人,又不負自己?

吃了晚膳,畫心先將賀禮都細細做了分類,又指揮小太監們去收在了庫房里,回來見云妃娘娘一個人坐在灰黃的暗影里,嚇了一跳。

她未曾見過自家小姐有過這樣黯然的時刻,即使是當日姑爺去世,小姐也不過是傷心落淚,卻不像這樣看著迷茫。 小姐仿佛完全呆了,沉浸在一個她所不知道的世界里。

那么出神,那么忘我,那么跟宮里熱鬧的氣氛不相宜。

今夜,本該是碧霄宮最鼎盛的時候。小姐卻將皇帝推走了,說身子乏了,連宮墻上的觀燈也沒有去。

倒是,白白便宜了那個裴淑媛。

還說是什么表姐妹,從來只會去舒太妃那里獻殷勤,也沒見多來碧霄宮走動。

看著屋子里那般灰黑,畫心連忙上前去用銀簪子將燭心挑了挑。

她將多余的黑線剪了去,又點了兩對雕花大燭,這才將室內照的光燦燦的。

“小姐,如今正是鮮花著錦之時,您還有什么好憂慮的?看您這愁眉不展的樣子,小心悶壞了身子。” 畫心看著小姐的樣子,實在是不解。

“畫心,這些年我一直在向上爬,如今爬到這人跡罕至的地方了,竟覺得無比孤單。”

衡英的語氣中竟有著蒼涼,這完全不像是一個寵妃該說的話。

“小姐,不過是一個妃位,您就滿足了嗎?難道忘記了夫人的囑托。”

畫心倒是有著無窮的斗志,她從一個山間看柴火的小妞,能到今天,小姐為何不能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夫人,是呢,母親是一直惦記著扶搖直上呢,可惜……”

別人在高處都是志得意滿,衡英在高處,卻看到了一般人看不到的孤寂。

“可惜什么,我可是看著小姐一步步到今天的,知道小姐從小吃了多少苦。” 畫心想著小姐似乎沒什么娛樂,除了看書就是看書,真不知她有什么其他的消遣。

“是啊,小時候別人都在玩樂,我卻早早開始背書。

別人都在母親跟前撒嬌,我卻在夫人那里練習禮儀,還經常被她老人家訓斥。

后來在瑯嬛閣,也是閉門讀書,整整五年啊,我幾乎沒有出過門。

若不是胸中有韜略,陛下能對我青眼有加嗎?

只不過,這些真的是我想要的嗎?”

衡英的聲音越來越飄忽,不知她想到了什么。

“小姐,我真的越來越不懂你了。”

畫心看著小姐的樣子,真不知小姐的腦子里一天都在想什么,若是別的小主晉封了妃位,肯定是樂的不知怎么才好。

愉貴妃當年是因為救駕有功,所以特意拔擢,才有了貴妃之榮。

不過,那種寵遇,來得快也去得快。

從貴妃直接貶為才女,她這種遭際,又有幾個人能碰到呢?

如今,宮里沒了皇后,也沒了貴妃,這云妃就是后宮最高的位份了。

若是照著夫人的意思,再進一步,那就是封后了。

到了這一步,姜家已經是榮寵備至、富貴逼人,還有什么好不開心呢。

“是嗎?我也越發不懂自己了呢。”衡英說完又陷入了沉思之中。

宮中的日子總是不咸不淡,又長的沒有盡頭,只有回頭望的時候,才覺得倏忽間已經過了許久。

玉姒沒有衡英那些煩惱,都說皇帝得了火神祝佑,在前朝越發雷厲風行。

但在后宮之中,他還是是那個溫和的俏郎君。

這一夜,他更是說話不疾不徐,笑起來甚至帶著淺淺的酒窩。